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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陳石星在東門外的花橋旁邊找到一間小客店,卻沒立即進去,說道:「讓我先盡地主之誼,請你嘗嘗桂林的名產。」

  「花橋」也是桂林的一個名勝。「獨秀峰青,灕江波冷,花橋煙月朦朧。」在桂林著名的風景之中,它是和獨秀峰、灕江並列的。橋的左邊是普陀山,右邊是月牙山,靈劍江在橋下潺潺流過。但橋底還有一片空地,有許多小販擺有攤子,好像一個小小的市集。陳石星下了馬,走到橋上憑欄遠眺,看了多時,讓激動的情懷稍稍平靜,這才走下來和雲瑚去買「馬蹄」。

  「馬蹄」(即荸薺)是桂林著名的土產,做「無渣馬蹄」,清甜多汁,不用吐渣。雲瑚贊道:「荸薺我吃得多了,果然是你這兒最好。」

  四年多前,陳石星幾乎每天都背著魚簍,從那小客店經過,他依稀還認得那客店的老闆,那老闆卻不認識他了。要知四年前他是個衣衫襤褸的窮小子,像他這樣的窮小子街上多得是,店主人那裡會注意及他?如今他與雲瑚是衣服華美,像是富貴人家的少爺,那老闆即使認識四年前的他,也是絕對想像不到目前的這個「少爺」就是四年前的那個窮小子。

  老闆笑臉相迎,說道:「兩位來得正巧,剛好空出一間上房。」

  雲瑚面上一紅,說道:「我們要兩間房間。」老闆詫道:「你們不是一起的麼?」陳石星道:「是一起的。不過我們都有獨宿的習慣,想住得舒服一些。」其實他用不著多加解釋,做老闆的那有不希望多做生意之理?老闆立即說道:「行,行。」恰巧有兩個客人退了房間,正好是相鄰的兩間上房。」又是一個「恰巧」,陳石星聽了,不覺暗暗好笑。

  開了房間,陳石星道:「我們想早點吃晚飯。」老闆說道:「行行,我們有自備的廚房,兩位想吃點什麼?」

  陳石星道:「你給我蒸一尾竹魚,一尾蝦魚,再給我幾塊豆腐乳和一碟指天椒就行了。」

  店主人聽他點菜點得這樣在行,說道:「陳相公,聽你的口音,你是在桂林住過的吧?」

  陳石星笑道:「我在桂林長大的,不過我們是外地搬來的客籍人,前幾年才離開此地的。」

  店主人以為他是「宦遊」人家的子弟(即長輩在桂林做過官,後來調到別處的),此次偕友同游舊地,對他不覺倍增恭敬,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知道灕江的名產。」

  原來「竹魚」和「蝦魚」是灕江的特產,別處很難吃得到的。灕江的「竹魚」,形態像青魚,顏色青如竹葉,蒼翠可愛。這是一種中看又中吃的佳美魚類。「蝦魚」的味道更特別,肉質甘松,味道像蝦。

  豆腐乳和指天椒也是桂林的特產,俗稱的桂林三寶,豆腐乳就是其中之一。另兩種是馬蹄和三花酒。

  雲瑚吃得津津有味,說道:「鮮魚味美還不足奇,這樣味道芳香幼滑的豆腐乳更是難得。」

  陳石星笑道:「多謝你欣賞我家鄉的食品,看來你也可以做個桂林人了。」雲瑚面上一紅,說道:「我和你說正經的,你又來和我說笑了。」

  陳石星道:「說正經的,我本來還該請你喝喝桂林的名產三花酒的,但我想趁著天色未晚,待會兒和你去找令尊的埋骨之地,怕喝醉了誤事,改天再喝吧。」

  雲瑚心頭一凜,說道:「不錯,咱們在路上碰到迎客的『八仙』,不知是個什麼路道。到了七星岩,說不定也會碰上意外的事情,是應謹慎一些才對。」

  陳石星道:「酒我不請你喝了,這指天椒我卻想請你嘗嘗?」

  指天椒像指尾一般大小,色澤紅如珊瑚,十分可愛。雲瑚說道:「我本來不大喜歡辣椒的,難得這指天椒如此好看,我就試試吧。」一試之下,辣得她眼淚直流,叫起來道:「你好壞,誘我吃這種奇辣無比的辣椒。」陳石星笑道:「你吃慣了也許會每餐都離不了它呢,桂林人是每頓飯都以辣椒醬佐餐的,最夠『道行』的人就最喜歡指天椒。它有辟瘴氣之功,還有開脾醒胃之效。」但儘管陳石星極力推薦,雲瑚卻是不敢再試了。

  提早吃了晚飯,天色已是將近黃昏時分。陳石星帶領雲瑚走過花橋,上普陀山。七星岩就在普陀山上。他的故居則是在七星岩下。

  普陀山麓,古木參天,巨石嵯峨,氣勢雄奇。靈劍江自山前緩緩流過,在夕陽下浮光耀金,錦鱗可數。水色山光,相得益彰,更增佳越。

  陳石星帶領雲瑚,走過一段濃蔭覆蓋的山路,遠遠望見崖上有唐代書法大家顏魯公寫的「逍遙樓」石碑,擘窠大字,厚重沉凝,樓雖亡而字存,也算是給後人留下了一件墨寶。

  雲瑚贊道:「我早就聽得人說普陀山的七星岩是桂林風景的精華所在,今日有幸來到名山,果然是名不虛傳。不但風景是雄奇清麗兼而有之,還有這許多名人題記的古跡。」

  陳石星笑道:「天色快黑了,還是先辦了正經的事情,明日再來仔細遊覽吧。」

  走過一個山洞,雲瑚打了一個寒噤,說道:「好冷!」原來這個山洞名為「玄風洞」時有寒風從洞中吹出,冷如冰雪。陳石星道:「這是七星岩的名勝之一,名為空穴來風。嗯,我的家就在這個山洞的後面,從這邊繞過去,大約只須再走一裡多路,就可到了。」

  到了舊家所在,只見早已化為一片瓦礫。陳石星撿起一塊燒焦灼木頭,依稀認得是自己所刻的棋盤,他九歲那年開始學圍棋,爺爺替他找了一塊上好的木材,讓他自己刻上縱橫十九道子路,做成棋盤的。如今這塊棋盤,只剩下燒焦灼小半個角了。

  陳石星站在瓦礫之中,想起昔日與爺爺彈琴下棋之樂,不禁傷心淚下。

  雲瑚低聲說道:「你的家毀了,我的家也毀了。不過咱們還是可以重建一個家的,我很喜歡這個地方,咱們將來就在原地上蓋一座房子好不好?」

  陳石星一陣心跳,說道:「你當真有這個心願?」雲瑚點了點頭。

  陳石星大喜道:「那敢情好,瑚妹,多謝你啦!」

  雲瑚道:「多謝我什麼?」陳石星道:「多謝你願意和我重建家園。」雲瑚面上一紅,不再言語。

  陳石星道:「舊的毀掉才有新的。咱們也不必在這裡憑弔啦。」正想離開,雲瑚忽道:「咦,我站的這個地方,泥士好松!」

  陳石星撥開瓦礫,只見泥土果然有被翻過的痕跡。再仔細察視,有這種痕跡的還不止一個地方。陳石星呆了片刻,說道:「看來就是最近這兩天,有人來過!」

  雲瑚撥開浮泥,地上露出窟窿,顯然是在那人挖開泥土之後,又再堆好,並且把瓦礫蓋上去,讓它恢復原狀的,不覺大為奇怪,說道:「那人在瓦礫中東掘西挖,幹些什麼?」

  陳石星沉吟半晌,說道:「他是來找尋令尊的那個鐵盒的,那個鐵盒裡有他的拳經刀譜,還有我的師父手抄的幾頁無名劍劍法?」

  雲瑚說道:「拳經刀譜,你已經還給我了!」

  陳石星道:「可是那人卻不知道!」

  雲瑚說道:「如此說來,這人不是龍老賊派來的了?龍老賊的侄兒曾經搶過你的鐵盒,他是應該知道的。」

  陳石星:「不錯。可能是另一幫人。那些人甚至還不知道當日這把火就是我放的,他們以為我已喪身火窟之中。」

  雲瑚說道:「這麼說,料想這些人還會再來,因為他們只是掘了幾個地方,還未曾把這片瓦礫場全部翻過。」

  陳石星道:「咱們先到令尊和我的爺爺埋骨之處,請他們兩位老人家『遷居』之後,今晚三更時分再來。」所謂「遷居」,乃是起出骨殖,另行遷葬之意。陳石星早已準備好兩個收藏骨灰的罎子了。

  雲瑚說道:「好,辦好這件正事,先回客店。今晚三更咱們悄悄溜出來,在此守候。我也想知道這些人是誰。」

  不知不覺之間,天色已是漸漸黑了。陳石星加快腳步,帶領雲瑚,走到後山一個十分僻靜的地方,周圍都是亂石堆積,中間卻有一塊平地,只有他才知道這個所在的。

  陳石星道:「那晚我匆匆忙忙把先祖和令尊埋在此間,不久就聽見單大俠被那夥強盜追來了。」

  雲瑚淚湧心酸,說道:「爹爹死得好慘,我卻不知,直到如今,方能前來弔祭。陳大哥,多謝你了,最難過的是你的爺爺也受了連累?」

  陳石星道:「他們的遺骨是埋在一處的,不過我立有標記,不會弄錯。」當下從亂石叢中找出路來,一面走一面說,話說完了,他們也已進到裡面了。

  一到裡面,兩人的眼睛都是突然一亮,不覺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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