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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第十六回 太息故園成瓦礫 誰營新塚慰孤兒

  騎在馬背上的是一個和尚一個道士,說話的是和尚。雲瑚咦了一聲,悄悄說道:「這個和尚懂得欣賞你的琴聲,倒是不俗。」

  他們是遠遠聽得陳石星的琴聲,快馬加鞭,趕來聽的,那和尚道:「小夥子,你的琴彈得真好,再彈一曲吧。」那道士卻一皺眉頭,說道:「唯們還要趕路呢。而且聆雅奏如喝好茶,喝一杯以留回味,豈不更好?」那和尚笑道:「你那話倒是頗有禪機。這小夥子也未必肯為咱們再彈,咱們還是走吧。」

  這和尚似乎是在「回味」美妙的琴聲,在馬背上手舞足蹈,馬正在飛快的跑,突然把他拋了起來。雲瑚吃了一驚,失聲叫道:「哎呀,不好!」

  這和尚在半空一個鷂子翻身,平平穩穩的落在馬背,笑道:「多謝小姑娘關心,大和尚不會失足的。」陳雲二人是在江邊,他們是在官道上賓士,距離己有一裡多路了,但這和尚的笑聲卻似在雲瑚的耳邊一樣,震得她的耳鼓嗡嗡作響,雲瑚不由得又是一驚,「這和尚的內功造詣,只怕不在金刀寨主之下。」陳石星則笑道:「這和尚的眼光也真厲害,他在路上匆匆馳過,居然一眼就看破你是女扮男裝。」

  隱隱聽得那道士笑道:「虧你還是出家人呢,出家人理該六根清淨,你卻為琴聲所迷,還敢誇口不會失足?」那和尚哈哈笑道:「我本來是個酒肉和尚,誰說我是個得道高僧了?」

  笑聲隨著蹄聲,漸去漸遠。不多一會,這一僧一道,已是在他們的視力範圍之內消失,陳石星道:「這一僧一道,大是不凡,要是那個和尚肯留下來一會的話,我倒可以為他再彈一曲的!」雲瑚說道:「你不聽得他們說是有急事要趕路嗎?咱們已經歇了這許多時候,也該起程了?」

  兩人跨上坐騎,繼續前行,忽見又是兩騎快馬,迎面而來。兩個騎者,一胖一瘦,胖的那人身高不及五尺,像個矮冬瓜。瘦的那個卻有七尺多高,頭小頸長,像枝竹竿。雲瑚見他們這對「搭檔」相映成越,形狀滑稽,不覺噗嗤一笑。

  那胖子道:「你笑什麼,笑我長得難看麼?」雲瑚說道:「我覺得好笑就笑,與你無關。」那胖子道:「哼,你說假話。」那瘦子道:「胖兄,別多惹閒事了。」

  那胖子忽道:「他們這兩匹馬比咱們的坐騎還好得多,呀,簡直是我從未見過的好馬!」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

  兩騎快馬迎面而來,轉瞬之間,快要和他們碰上了。陳石星暗中戒備,果然在雙方碰上一瞬間,快馬即將擦鞍馳過之際,那胖子突然出掌,攔住陳石星的奔馬,陳石星的坐騎,給他一按,前蹄離地,發怒嘶鳴。陳石星連忙一掌將他推開,說道:「你幹什麼?」

  那胖子哈哈一笑,說道:「沒什麼,試試你這匹坐騎的衝力。」笑聲中他的快馬已經跑過去了。那瘦子追上了他,埋怨他道:「胖哥,你的脾氣怎麼老是不改,喜戲胡鬧!你忘記了咱們還有要緊事麼?」那胖子笑道:「這小夥子掌力很是不弱,就可惜咱們有要事在身,否則我倒想和他交個朋友。」轉瞬間兩人去得遠了。

  雲瑚咋舌說道:「這人氣力好大,居然能以一掌之力,阻擋奔馬。陳大哥,你沒事麼?」

  陳石星虎口微感酸麻,就道:「沒事。不過只比掌力,恐怕是比不過他的。這人的內力當真已是到了收發自如,隨心所欲的境界。」雲瑚說道:「你怎麼知道,我見他在馬背上也晃了兩晃。」

  陳石星道:「他手按奔馬,能夠阻止奔馬向前,但我的坐騎卻沒受傷,這種本領,我就辦不到。」雲瑚也是個武學行家,思之駭然,說道:「真是邪門,怎的不到一個時辰,就接連碰到四個高手。」

  兩人猜疑不定,繼續前行。跑了一程,只聽得健馬嘶鳴,前面又來了兩騎,騎著又是令得他們甚為驚異的怪客。

  說「怪」,並不是這兩個人的相貌有什麼特別,而是他們的服飾。兩個人都是衣裳襤褸,一個腰上掛著一把斧頭,一個背著魚簍,手裡拿著一杆釣竿,當作馬鞭。假如他們不是騎馬的話,准會以為他們是剛從山間砍柴回來和在江邊垂釣回來的樵夫和漁翁。

  他們的坐騎一看就知是值價的名駒,而且鞍披錦繡,也非窮人所能備辦,一個「樵夫」和一個「漁人」居然能有如此名駒,豈非咄咄怪事?

  那「漁夫」見著他們,也好像是吃了一驚,說道:「好俊的坐騎,好俊的小子!」說到「小子」二字,目光投向雲瑚,「咦」了一聲,喃喃自語說道:「我看這小子有點邪門!」顯然他和那個和尚一樣,亦已看出雲瑚是個女子了。雲瑚心裡嘀咕:「你才是邪門呢!」但剛剛受過一次教訓,她不想多惹閒事,卻是不敢反唇相譏了。

  那「樵夫」卻說出雲瑚心裡的話:「在別人的眼中,也許你和我都是怪物呢。你管人家小子是俊是醜,走吧!」

  那「漁夫」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像胖三哥那樣歡喜惹事的!」

  陳石星心裡想道:「原來他們和剛才經過的那個胖子和瘦子乃是一夥。」雖然這「漁夫」自稱不喜惹事,陳石星可是不敢不防。

  轉瞬間那兩騎馬已是來得近了。更糟糕的是陳雲二人剛好走到山路狹窄之處,只能容得一匹馬經過的。

  陳石星正要避上山去,那兩騎馬卻先上去了。看來他們也是同一心思,恐怕和陳石星撞個正著。陳石星松了口氣,可是把眼一看,卻不由得替他們擔心了。

  山坡上是高高矮矮的樹木,枝椏交錯,好像許多手臂伸了出來,空隙的地方很少。在這樣的地形,是不適宜於騎馬的,應該先行下馬,撥開那些縱橫交錯的樹枝,把坐騎牽過去才對。可是這兩個人並沒有下馬。

  陳石星擔心他們會給樹枝絆著,忽見那「樵夫」掄開大斧,舞得呼呼風響,飛快的跑過去。攔路的樹枝盡都給他斬斷!斬斷樹枝不難,但他是在奔馬之上運斧如風來斬斷樹枝的,馬跑過去,樹枝才掉下來,這份矯捷的身手;可是令得陳石星看得目瞪口呆了,「那個自稱刀王餘峻峰的快刀恐怕也還比不上他的快斧!」陳石星心想。

  「樵夫」是用「霸道」開路,「漁夫」卻又另有一套。只聽得他「哎喲」一聲叫起來道:「我跟在你的後面,你把樹枝斬得滿空飛舞,那不是存心要打破我的頭麼?」突然在馬背上飛身縱起,手上的漁竿搭著一棵數丈高的樹梢,就像蕩秋千一樣蕩了過去,如是者幾個起落,已是過了那段險路,他的馬已跑了過去了,他收回漁竿,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平平穩穩的落在馬背。一根漁竿居然有如此妙用,令得陳石星不禁嘖嘖稱奇。雲瑚低聲說道:「這根漁竿是他的成名兵器,漁竿上的釣絲不知是什麼稀奇的金屬做的,才有如此韌力。」陳石星道:「你知道這個人?」雲瑚說道:「不知道。不過小時候我的爹爹說過,渭水之濱,有一漁一樵,是武林中的隱士,爹爹也不知道他們姓甚名誰,恐怕就是這兩個人。」

  陳石星詫道:「渭水源出甘肅,流入陝西,他們在渭水之濱。那麼不是甘肅人氏就是陝西人氏了。這麼遠跑來這裡做什麼?」

  雲瑚笑道:「這我就更不知道了。不過有一樣事情我卻一定可以料得中。」

  陳石星道:「什麼事情?」

  雲瑚說道:「大概用不著再過一個時辰,咱們又會碰上兩個高人!」

  陳石星詫道:「你怎麼知道?」

  雲瑚笑道:「是猜得中還是猜不中,反正過一會兒就知道了,你等著瞧吧!」

  陳石星半信豐疑,繼續前行。果然還不到半個時辰,只見又有兩騎迎面而來。騎在馬背上的是一男一女,都是二十歲左右年紀,輕裘駿馬,英姿颯爽,令人神為之奪。陳石星暗自贊道:「好一對璧人!」

  陳石星注意他們,他們也注意陳石星。此時他們已是走在官道之上,雙方的馬也不是跑得很快。那一對少年男女控馬緩行,從他們旁邊經過,倒是並無異動。

  過了一箭之地,只聽得那男的低聲說道:「那少年背的恐怕是極為珍貴的古琴!」

  陳石星心中一凜,連忙勒住坐騎,慢慢的走,凝神細聽。

  他練過張丹楓所傳的內功心法,聽覺特別靈敏,百步之外的喁喁細語,也還隱約可聞。此際雙方的距離,尚在百步之內。

  那女的說道:「你怎麼知道?」

  那男的道:「他這匣子是收藏了千年以上的桐木,古色斑斕,不知者以為是爛木頭,識貨的才知是名貴無比。你想匣子都這樣名貴,匣中的古琴豈能不是稀世之珍。要是我猜得不錯的話,可能就是東漢蔡邕留下的那具焦尾琴!」

  《後漢書·蔡邕傳》記載:「吳人有燒桐以爨者,蔡邕聞火烈之聲,知其良材,因請裁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猶焦。詩人名曰焦尾琴。」這是歷史上有名的古琴。

  不過歷史還沒有記載的是,蔡邕把最好的一段木材做了焦尾琴之後,還把剩餘的木材做了一個匣子。

  陳石星家傳的古琴正是焦尾琴,這個匣子也正是同一桐木做的匣子。

  「這少年倒真是識貨的大行家!」陳石星不禁暗暗吃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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