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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龍府衛士雖多,卻那裡能夠攔截他們?尤其是在倒下了幾個衛士之後,余眾無不膽寒。陳雲二人在眾衛士虛張聲勢的吶喊之中,不過片刻,便已逃出龍府。

  陳石星回頭一望,不見追兵,放下了心,說道:「雲姑娘,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你會跑來這裡的。」

  雲瑚籲了口氣,說道:「陳大哥,我更是意想不到,恰好正在著危急關頭的時候,你會從天而降!」陳石星笑道:「我豈能讓你單身獨探虎穴?你既然來了,我還能不來嗎?」

  「昨晚我到過你住的客店打聽,老闆說沒見過你這樣的客人,原來他是騙我。」

  「你別怪他,是我要他這樣做的。我不知道你會來的。我最初的打算,是不想給龍家的人知道我的行蹤。」

  雲瑚嗔道:「我不怪他,卻要怪你。你既然知道是我來了,為何不肯和我見面?你可知道我是特地來找你的嗎?」

  「就因為我是做夢也想不到你會來找我的!」

  「我媽已經死了。我知道你要回桂林報仇,你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我也不能讓你獨自冒險。」

  「多謝你的熱心,但我還是想不到你會來找我的。」

  「為什麼還是意想不到?咱們的命運是聯在一起的。你以為我能袖手旁觀,只盼你去給我報仇嗎?」

  陳石星訥訥說道:「不是這個意思……」

  雲瑚道:「那又是什麼意思?說呀!」

  陳石星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才能措辭得當。此時他們已經踏進這個小鎮了。

  「咱們取了坐騎,趕快離開此地。在路上再說吧。」陳石星道。

  雲瑚說道:「好,那麼咱們待會兒在路上見。地點是鎮外的那座涼亭,誰先到,誰先等。但我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脾氣,你說過要告訴我的,可別以為就這樣可以拖得過去。」此時東方天色剛剛露出曙光,小鎮上的店鋪都還沒有開門。

  陳石星取了坐騎,快馬加鞭,天剛亮的時分,趕到那涼亭,雲瑚早已在那裡等待他了。

  「說吧,為什麼你以為我不會特地來找你呢?」雲瑚果然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脾氣,一見面又重複剛才的問題了。陳石星無可奈何,只好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我以為你會先到大理去的。」

  「我到大理做什麼?」雲瑚心中明白,卻要故意問他。

  陳石星在她追問之下卻是無法回避,只好說道:「大理段府的小王爺本來是要你到他家裡避難的。令堂不幸去世,我以為……」

  雲瑚說道:「哦,原來你以為我在母親去世之後,無依無靠,就必須投靠段家了?」

  陳石星道:「不是這個意思。你們本是世交,段大哥又正在惦記你。」

  雲瑚柳眉微蹙,說道:「原來在你的眼中,我竟是一個不識大體的女子麼?」

  陳石星忙道:「雲姑娘,你是女中豪傑,我怎敢輕視於你?」

  雲瑚說道:「那你怎的會這樣說呢?不錯,段大哥是對我好,要是我閑著沒事,在這戰亂之後,我也會去看看他的。但現在莫說我有父仇未報,即使沒有,我也不會到段家去的。我留在金刀寨周伯伯那兒,不是更有用處嗎?」

  陳石星無言可答,勉強笑道:「我不會說話,說錯了你別怪我。」

  雲瑚忽地低聲說道:「段大哥對我好,你對我更好。我敬重段大哥,更敬重你。你別因為自己的身世比不上段大哥而有自慚形穢之感,須知在我的心目之中,你的品格只有比他高貴,決不會遜色於他的。」

  這是雲瑚第一次向他表明態度,雖然也許還不能說是表示愛意,但已令得陳石星面紅心跳,好像喝醉酒一般,又好像豬八戒吃了人參果,八萬四千個毛孔,無一個毛孔不舒服了。

  好一會兒,陳石星方始能夠說出話來:「雲姑娘,多謝你這樣看重我。」

  雲瑚微笑道:「陳大哥,咱們是同一命運的人,我都已經叫你大哥了,你幹嘛還對我這樣客氣?當我是你的妹子好嗎?」

  陳石星道:「瑚妹,昨晚我在外面偷聽,聽得不大清楚。龍文光好像是和章鐵夫提起單拔群?」

  雲瑚說道:「不錯,龍老賊已經知道單拔群前往桂林,他要章鐵夫去對付你和單叔叔。」

  「他有沒有提起一柱擎天雷震嶽?」

  「這倒沒有。不過,嗯,有一件事情我想起來了,只是可惜我動手早了一些。」

  陳石星連忙問道:「什麼事情?」

  「龍老賊有一張名單交給章鐵夫,名單上開列他們在桂林的友人和敵人。」

  「啊,這張名單對咱們是很有用的。他們的友人就是咱們敵人,要是得到這張名單,就可以按圖索驥了。」

  「一柱擎天雷震岳是桂林鼎鼎大名的人物,我想在他們這張名單上,雷震嶽的大名是一定會有的,當時章鐵夫正在看這張名單,可惜我動手早了一些,否則他們也許會提起一柱擎天的。」

  「章鐵夫既然奉了龍老賊之命,遲早必定會跟蹤咱們來到桂林,但願他這張名單沒有毀掉,要是給我碰上了他,咱們還有機會。」

  雲瑚笑道:「昨晚章鐵夫作了最後一擊之後,元氣似乎頗受損傷,倘若他敢來桂林,你碰上他,他一定不是你的對手了。」

  陳石星正色說道:「章鐵夫的混元一氣功委實不可小覷,以他的造詣,功力縱然減了三兩分,我也還是未必就能勝得過他的。不過,要是咱們雙劍合璧,那當然又當別論了。」

  雲瑚低聲說道:「那你還擔憂什麼,我不會離開你的,雙劍合璧,隨時都可施展。」

  陳石星心裡樂孜孜的,忽地衝口而出,說道:「報仇之後,你也不離開我麼?」

  雲瑚雙頰微現紅暈,「我還希望你指點我的劍法呢,你不趕我走,我就仍然跟著你。」

  他們的坐騎都是日行數百里的駿馬,不過十天功夫,他們便已踏入湖南與廣西交界的興安,進了興安縣,便是廣西省境了。

  只見一條河水兩邊分流,一道長堤攔住河水,堤上遍植垂楊,倒影河中,宛如一幅畫圖。河水澄碧,遊魚可數。兩岸石峰突兀,平地拔起,好像一根根石筍。雲瑚贊道:「這地方風景真好。」

  陳石星說道:「這是有名的湘漓分界處,在堤的這一邊是灕江,另一邊就是湘江了。這道渠叫做靈渠,據說是秦始皇鑿的,這道長堤也是秦始皇築的,不過當然不是最初的堤岸了。」

  雲瑚道:「啊,有這麼長遠的歷史?」

  陳石星道:「桂林也是在秦始皇的時候開發的,他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正式列入他的三十六郡的版圖之中。」

  雲瑚道:「你說的史實,好像在賈誼(西漢人)的《過秦論》中也有寫過。」

  陳石星道:「不錯。《過秦論》是篇很好的文章。」

  雲瑚笑道:「我小時候讀過,現在早已忘了個七七八八了。嗯,江水真是清得可愛,咱們歇一會好不好,我想洗一把臉。」

  陳石星道:「好的,一別數年,我也想仔細看看故鄉的景物呢。雖然此地還未是我的家鄉,但在廣西境內,也算得是屬於故鄉的景物,嗯,要是咱們到了桂林,在七星岩下的灕江江邊,那風景才更美呢!」他見到了熟悉的故鄉景物,心情不覺頗為有點激動。

  雲瑚道:「在這山明水秀之地,你給我彈一曲好不好?」

  陳石星道:「好,就彈范仲淹的《蘇幕遮》吧。」

  陳石星調理琴弦,濯足清流,琴聲緩緩從他指間流出。雲瑚唱道: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范仲淹是宋代出將入相的名臣。官至樞密副使,參知政事。以資正殿學士為陝西四路宣撫使,知分州。守邊關數年,羌人畏威懷德,無敢犯境。這首《蘇幕遮》詞乃是他在軍中的思鄉之作。

  一曲奏罷,雲瑚說道:「古往今來,凡是大英雄大豪傑也都是有真性情的,觀乎范仲淹此詞,信不虛也。不過,再過兩天,你就可以重返家園了。卻是不必如范仲淹那樣的『黯鄉魂,追旅思』了吧?」

  陳石星喟然歎道:「我是近鄉情更怯,就只怕風景不殊,舉目卻有滄桑之感。」

  陳石星離鄉之日,早已是家破人亡,今日重來,自是難免有此感慨。雲瑚苦笑道:「我的境遇,何嘗不也是與你一樣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得開懷處且開懷,你能夠重返故鄉,已經是應該歡喜的了。」

  陳石星點了點頭,「你說得是。我離鄉之時是一個人,歸來之時是兩個,這已經是值得高興的了。」雲瑚面上一紅,低下了頭。

  忽聽得有人贊道:「彈的好琴!」陳石星抬頭一看,只見官道上兩匹快馬疾馳而來。正是:

  一曲心聲向誰訴?高山流水有知音。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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