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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這位小王爺今年二十六歲了,還沒定親,聽說他為人風流自慕,收了許多美貌的婢女,雖無妃妾之名,卻有妃妾之事。

  「富貴人家三妻五妾那也稀鬆平常,令得叔叔更擔心的,還是另外一樁事情。」

  「雲夫人」道:「那又是什麼?」龍成斌道:「段氏在大理稱王,始于宋氏。宋氏積弱,鞭長莫及,只好讓他自立為王。大理漢夷雜處,漢人少,夷人多。段氏本來也是夷人,只因年代久遠,漢化日深,如今已與漢人無異罷了。」

  「雲夫人」淡淡說道:「我倒沒有門戶之見,至於是否漢人,那也無關緊要。」龍成斌道:「問題卻也不在大理段氏並非漢人。」

  「雲夫人」道:「然則在於什麼?」龍成斌道:「宋代積弱,鞭長莫及,把大理視同化外,只好讓段氏自立為王。但我朝就不同了,太祖(朱元漳)滅元,把蒙古人逐出漠外,四夷賓服,封功臣沐英為黔國公,坐鎮雲南,當時就想把段氏削除的。只因不欲操之過急,而段家在大理又頗有威信,故而讓他保持王位,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軍政大權則早已不屬段家了。所謂稱『王』,不過是個虛銜。」

  「雲夫人」皺了皺眉,說道:「你和我說這些幹嘛?段劍平是『小王爺』也好,是老百姓也好,只要她爹爹喜歡,她自己也喜歡那就行了。」龍成斌陪笑說:「嬸娘說的是,我也並非是看重權勢的人。不過,是老百姓還好,倘若是朝廷疑忌的人,瑚妹嫁了給他,那就可能惹禍上身了。」說至此處,龍成斌看了「雲夫人」一眼,跟著壓低聲音說道:「我這次去見叔叔,得知一個秘密的消息,朝廷準備對付段家,為期恐已不遠。」

  「偏偏這位『小王爺』段劍平又不自檢點,他和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人物交遊,那還不算,甚至和雁門關外的金刀寨主,暗中也有往來。皇上正在密令叔叔,暗中派遣高手,搜羅段家私通叛逆的證據。但因最近瓦剌南侵,邊關告急,這件事情才暫且拖延。」

  「雲夫人」道:「哦,原來你叔叔是因為得到皇上密令,恐怕我受牽累,故而擔心的。」心裡卻是不大相信丈夫會有如此好心,肯為她們母女著想,「文光城府甚深,做一件事必定是權衡過利害的。莫非他是有甚圖謀?」

  心念未已,只聽得龍成斌果然說道:「叔叔的意思,還是把瑚妹接了回來,早日替她找個婆家為妙。聽叔叔的口氣,似乎在他的心目之中,亦已有合適的人家了。」

  「雲夫人」道:「是什麼人家?」

  龍成斌道:「叔叔沒有明言,我也不便問他。不過叔叔有封家書給嬸娘,或者信裡會有言及。嬸娘,你可有精神閱信?」

  「雲夫人」道:「好,給我看吧。請你出去叫丫頭拿參湯給我,不必你在這裡服侍了。」龍成斌也好像有點尷尬的神色,應了一個「是」字,暫且告退。

  「雲夫人」拆開丈夫的家書一看,這封信果然是和她商量雲瑚的婚事的,但他心目中的「女婿」卻又是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原來她的丈夫,竟然主張把她的女兒嫁給他的侄兒龍成斌!

  他說雲瑚雖是她的女兒,名份上和龍成斌也算屬於「兄妹」,但畢竟一個姓龍,一個姓雲,並非不能婚配。這個侄兒將來是要繼承他的,不如親上加親,就讓他們成為夫妻,兩全其美。

  但「雲夫人」可不覺得這是一件「美事」。這倒並非她拘泥「倫常名份」,而是她從自身的遭遇,覺得這件事決不可行。

  她在龍家,精神上已經是感到痛苦的了。她的女兒性情和父親一樣,比她倔強得多。她是不能想像女兒會做龍家的少奶奶的,何況女兒很可能已有了意中人呢?

  在她喝過了參湯之後,龍成斌又藉口向她請安,走來和她搭訕了。

  「叔叔的家書看過了麼?」

  「看過了。」「雲夫人」淡淡的說道:「沒什麼,只是普通的家書。」龍成斌因為說過自己不知道這封信的內容,自是不敢拆穿「雲夫人」的謊言。大失所望,暗自想道:「嬸娘或許是因為有所顧慮,一時未能決斷,須得考慮幾天,我也暫且不必迫她,慢慢的用水磨功夫吧。」

  「這封信我沒看過,但對瑚妹的事情,叔叔也曾對我有過指示了。」龍成斌道。

  「什麼指示?」「雲夫人」問,龍成斌緩緩說道:「叔叔說,嬸娘如果願意親自去把瑚妹接回來的話,他可以同意。他還叫我陪伴嬸娘去呢。要是嬸娘覺得不便踏進雲家的話,寫一封親筆書信也行,信我可以帶給叔叔,叔叔會派人和我一起去接瑚妹的。」「雲夫人」歎了口氣,說道:「我病得這麼重,那裡還有心思,一切待我病好之後再說吧。或許在我病好之後,我會親自回京師去和你的叔叔商量的。」

  龍成斌不敢過份催迫,說道:「等嬸娘病好再說也好,不過──」「雲夫人」道:「不過什麼?」龍成斌道:「侄兒過兩天恐怕就要出門,叔叔有點事情要我替他奔走。」

  「雲夫人」道:「那你儘管去吧,待你回來的時候,說不定我的病也已好了。」

  龍成斌道:「上個月我在京師的時候,聽得探子來報,報說瓦剌已經調集大兵,很可能就在最近期間,進犯中原。雁門關是第一個他們要攻佔的地方,雁門關一失,大同恐怕亦將不保。瑚妹的事,恐怕還是早早接她出來為妙。趁我這次上京之便……」

  「雲夫人」道:「邊關告警,已非一次。我以前在京師的時候,也差不多每年都聽得你的叔叔說是接到告急文書,但朝廷每次都是委屈求和,結果也都是終於無事。我看這一次十九也只是雷聲大雨滴小的。」龍成斌強笑道:「但願如此。那麼瑚妹的事……」

  「雲夫人」皺著眉頭:「瓦剌兵不會這樣快攻占大同的,你的瑚妹也不是尋常女子,我倒可以放心。還是等待我的病好再說吧。」龍成斌也是像「雲夫人」一樣想法,以為瓦剌這次南侵,仍舊不過是虛聲恫嚇,心想:「好在叔叔已經把我當作兒子,什麼事他都會幫忙我的。有叔叔支持,也不怕嬸娘作梗。軟的不成就用硬的,不怕那個丫頭不落在我的手中。現在催嬸娘過急,反會惹她反感。」他打好如意算盤,第二天便離家去了。

  其實「雲夫人」並不是不擔心她自己的女兒,她只是不願意龍成斌陪她同去,更不願意她的丈夫利用她的親筆書信去接她的女兒。

  出乎「雲夫人」的意料,這次瓦剌南侵,可不是「雷聲大雨滴小」,而是來得甚為迅速。

  龍成斌離家不到一月出息傳來,雁門關已經失守,大同被圍!

  「雲夫人」自然大為焦急,說也奇怪,心情一急,她的病倒是暫時好起來了。

  這次她再也顧不了那麼多了,身體好了一些之後,便即獨自一人,重入江湖,來到這個兵荒馬亂的大同。

  想不到沒見著女兒,卻見著了把他前夫遺物送來給她女兒的陳石星。

  她看著陳石星放在桌子上的寶刀和寶劍,尤其是那把青冥寶劍,想起了龍成斌所說的段家小王爺之事,不由得心亂如麻了。正是:

  識得鴛鴦雙寶劍,女兒心事卻難明。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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