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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想至此處,「雲夫人」不覺呆呆的望著他,又再想道:「這小伙子,武功很好,心地尤其良善。但只不知成斌說的另一樁事情是真是假,如果瑚兒真的已經有了意中人,這頭婚事也是勉強不來的。」

  她想起了龍成斌的另一樁事情。

  那天她心病復發之後,在她臥病期間,龍成斌就像是她的孝順兒子一般,每天親奉湯藥,在她床前問暖噓寒,殷勤服侍。

  她雖然覺得這個侄兒有點滑頭,也不由得感激他的細心照料了。

  有一天她的病情好了一些,龍成斌忽地和他說道:「嬸娘,那日我本來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老人家的,不料你老人家病倒,拖到了今天。我想還是和你老人家說了的好。」

  「雲夫人」如驚弓之鳥,不覺又是一驚,說道:「是壞消息嗎?」

  龍成斌道:「請嬸娘寬心,雖然不算是什麼好消息,但也不是壞消息。」

  「雲夫人」道:「那你說吧。什麼事情?」

  龍成斌道:「這次我回家的時候,到過大同。第二次見到了瑚妹。」

  「雲夫人」心弦顫抖,說道:「她怎麼樣?」

  龍成斌微笑說道:「瑚妹很好,她已經長大成人,是一個十分標緻的大姑娘了。」

  「雲夫人」道:「我想知道的是她和你說了一些什麼?」

  龍成斌道:「她懂事多了。我告訴她,你十分掛念她,她低下了頭,說道:「我也想念媽的,但我想等待爹爹回來,問過爹爹,要是爹爹允許,我才能見她。」

  「雲夫人」心裏又是歡喜,又是悲傷,說道:「她還願意認我是她母親,那我死也死得瞑目了。不過她要等待爹爹回家,這希望恐怕是十分渺茫了!」

  龍成斌說道:「我怕她經受不起刺激,不敢把雲大俠失踪的事情告訴她。至於在江湖上發現那個會使雲家刀法的陳姓少年的事,是我後來才知道的,我更不敢回去告訴她了。」

  「雲夫人」嘆口氣道:「我也不敢存什麼指望了。但我可不忍心見她變成無父無母的孤兒。」

  龍成斌道:「是呀,叔叔也是這樣想的。」

  「雲夫人」道:「啊,你叔叔也和你說起她嗎?」

  龍成斌道:「叔叔說萬一她的爹爹有什麼不幸,她也還有母親,叔叔也願意做她的後父的,叔叔說論理咱們應該把她接回來,給她找個婆家,那就可以了卻一樁心事了。」

  「雲夫人」道:「她年紀還小,找婆家的事情可以慢談。我只希望她願意跟我就好了。」

  龍成斌道:「嬸娘你有所不知,要替瑚妹找婆家的事情,叔叔並非毫沒來由就談起來的。」

  「雲夫人」怔了一怔,連忙問道:「什麼來由?」龍成斌道:「叔叔聽到風聲,有家人家想娶瑚妹,瑚妹是否喜歡那個人,叔叔還未知道,但要是不阻攔他們的話,恐怕是會成為事實的。叔叔很為這樁事情擔心,唉,那個人,那個人……」

  「雲夫人」不禁又吃一驚,說道:「那個人是誰?出身何等人家?」心想莫非是和金刀寨主一類的江湖人物?在雲浩眼中是俠義道,在她丈夫眼中則是視同叛逆的,否則她的丈夫也不會這樣擔心了。

  那知龍成斌說出那個人來,卻是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龍成斌喝了一口茶,緩緩說道:「這個人名叫段劍平,出身倒是十分高貴,他是大理段家的小王爺。」雲夫人鬆了口氣,「我怎麼想不起段家。雲家和段家一向頗有交情,我在雲家的時候,雲浩也曾和我談過這位小王爺的。說是這位小王爺人很聰明,十多歲年紀,文才武功擁已頗有根抵了。可惜我沒見過他。算來他大概比瑚兒年長十歲,但只要人好,丈夫大妻子十歲,那也平常,可是龍成斌的叔叔為什麼要擔心呢?」

  龍成斌似乎知道她的心思,繼續說道:「論理段劍平是小王爺身份,門第高貴之極,雲家攀上邊頭親,應該是可以算是美滿良緣的……」

  「雲夫人」皺了皺眉,打斷他的話道:「瑚兒的父親,不是貪圖人家富貴的人;瑚兒要是喜歡那個人的話,我想她也不是因為那個人是小王爺的。她的性情自小就似她的父親。問題只在於這位小王爺是不是好人?」

  龍成斌道:「嬸娘說得對極,問題就是出在這位小王爺身上。」

  「雲夫人」道:「你的叔叔已經派人查過了麼?是否他的品行不端?」

  龍成斌道:「恐怕比品行不端還更嚴重!」

  「雲夫人」道:「哦,那是什麼嚴重的事情?」

  龍成斌道:「嬸娘,你莫著急,待我慢慢告訴你。」

  「這位小王爺今年二十六歲了,還沒定親,聽說他為人風流自慕,收了許多美貌的婢女,雖無妃妾之名,卻有妃妾之事。

  「富貴人家三妻五妾那也稀鬆平常,令得叔叔更擔心的,還是另外一樁事情。」

  「雲夫人」道:「那又是什麼?」龍成斌道:「段氏在大理稱王,始於宋氏。宋氏積弱,鞭長莫及,只好讓他自立為王。大理漢夷雜處,漢人少,夷人多。段氏本來也是夷人,只因年代久遠,漢化日深,如今已與漢人無異罷了。」

  「雲夫人」淡淡說道:「我倒沒有門戶之見,至於是否漢人,那也無關緊要。」龍成斌道:「問題卻也不在大理段氏並非漢人。」

  「雲夫人」道:「然則在於什麼?」龍成斌道:「宋代積弱,鞭長莫及,把大理視同化外,只好讓段氏自立為王。但我朝就不同了,太祖(朱元漳)滅元,把蒙古人逐出漠外,四夷賓服,封功臣沐英為黔國公,坐鎮雲南,當時就想把段氏削除的。只因不欲操之過急,而段家在大理又頗有威信,故而讓他保持王位,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軍政大權則早已不屬段家了。所謂稱『王』,不過是個虛銜。」

  「雲夫人」皺了皺眉,說道:「你和我說這些幹嘛?段劍平是『小王爺』也好,是老百姓也好,只要她爹爹喜歡,她自己也喜歡那就行了。」龍成斌陪笑說:「嬸娘說的是,我也並非是看重權勢的人。不過,是老百姓還好,倘若是朝廷疑忌的人,瑚妹嫁了給他,那就可能惹禍上身了。」說至此處,龍成斌看了「雲夫人」一眼,跟著壓低聲音說道:「我這次去見叔叔,得知一個秘密的消息,朝廷準備對付段家,為期恐已不遠。」

  「偏偏這位『小王爺』段劍平又不自檢點,他和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人物交遊,那還不算,甚至和雁門關外的金刀寨主,暗中也有往來。皇上正在密令叔叔,暗中派遣高手,搜羅段家私通叛逆的證據。但因最近瓦剌南侵,邊關告急,這件事情才暫且拖延。」

  「雲夫人」道:「哦,原來你叔叔是因為得到皇上密令,恐怕我受牽累,故而擔心的。」心裏卻是不大相信丈夫會有如此好心,肯為她們母女著想,「文光城府甚深,做一件事必定是權衡過利害的。莫非他是有甚圖謀?」

  心念未已,只聽得龍成斌果然說道:「叔叔的意思,還是把瑚妹接了回來,早日替她找個婆家為妙。聽叔叔的口氣,似乎在他的心目之中,亦已有合適的人家了。」

  「雲夫人」道:「是什麼人家?」

  龍成斌道:「叔叔沒有明言,我也不便問他。不過叔叔有封家書給嬸娘,或者信裏會有言及。嬸娘,你可有精神閱信?」

  「雲夫人」道:「好,給我看吧。請你出去叫丫頭拿參湯給我,不必你在這裏服侍了。」龍成斌也好像有點尷尬的神色,應了一個「是」字,暫且告退。

  「雲夫人」拆開丈夫的家書一看,這封信果然是和她商量雲瑚的婚事的,但他心目中的「女婿」卻又是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原來她的丈夫,竟然主張把她的女兒嫁給他的侄兒龍成斌!

  他說雲瑚雖是她的女兒,名份上和龍成斌也算屬於「兄妹」,但畢竟一個姓龍,一個姓雲,並非不能婚配。這個侄兒將來是要繼承他的,不如親上加親,就讓他們成為夫妻,兩全其美。

  但「雲夫人」可不覺得這是一件「美事」。這倒並非她拘泥「倫常名份」,而是她從自身的遭遇,覺得這件事決不可行。

  她在龍家,精神上已經是感到痛苦的了。她的女兒性情和父親一樣,比她倔強得多。她是不能想像女兒會做龍家的少奶奶的,何況女兒很可能已有了意中人呢?

  在她喝過了參湯之後,龍成斌又藉口向她請安,走來和她搭訕了。

  「叔叔的家書看過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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