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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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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石星道:「琴為知音奏,詩向會人吟。小王爺喜歡聽琴。我雖然未登大雅之堂,也只好獻拙了。」當下正襟危坐,理好琴弦,便彈起來。 段劍平聽了引調,已知他的彈奏是用文天祥的《關山月》詞來譜曲的,於是引吭高吟,與他拍和。 水天空闊,恨東風、不借世間英物。 蜀鳥吳花殘照裏,忍見荒城頹壁。 銅雀春情,金人秋淚,此恨憑誰雪? 堂堂劍氣,斗牛空認奇傑。 那信江海餘生,南行萬里,屬扁舟齊發。 正為鷗盟留醉眼,細看濤生雲滅。 睨柱吞贏,回旗走懿,千古衝冠髮。 伴人無寐,秦淮應是孤月。 文天祥寫這首詞的時候,正是元兵沿江東下(西元一二七四年,宋恭帝德佑元年。)南宋宰相賈似道率精兵十三萬、戰艦二千五百艘禦敵,不戰潰逃,蕪湖、建康(今南京)、鎮江、揚州相繼失陷,南宋首都(今杭州)危在旦夕之時,文天祥率水師奉恭帝與太后由海道入閩,在海途中感懷國事,憂憤難平,因寫此詞。雖然憂憤難平,但仍是詞句激昂,氣衝斗牛,無一毫萎靡之色。 陳石星彈奏此曲,乃是因為瓦剌入侵,和南宋當年的形勢雖然不盡相同,亦有頗多相同之處。是以不無借古慨今之意。一曲奏終,忽覺胸口隱隱作痛,原來他在紅崖坡劇鬥一場,元氣尚未恢復,彈奏這樣激昂慷慨的曲調,心與琴合,憂憤之氣,橫梗胸際,不知不覺,血脈賁張,登時胸口就好像給壓上一塊巨石似的,極不舒服。 如此跡象,殊非吉兆。倘若不能善自調處,只怕就有身受內傷的危險。陳石星正想調勻氣息,默運玄功,忽地只覺頸背、肩頭、胸口三個地方,同時一麻。段劍平出指如風,已是點了他的三處穴道——頸背的「大椎穴」、肩頭的「井淵穴」,胸口的「璇璣穴」。 陳石星大吃一驚,只道小王爺是乘機暗算。不料驟然一陣痠麻之後,只覺氣血暢通,就像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似的,八萬四千個毛孔,無一個毛孔不舒服! 段劍平說道:「陳兄請恕冒昧,我見陳兄真氣似乎受阻,必須立即活血舒筋,是以來不及和陳兄說明,即用一指禪功替你醫治。陳兄放心,我家傳的一指禪功,和別家的點穴不同,別家的點穴用以傷人,我家的一指禪功,卻是可以用來救人的。對身體有益無損。」 過了片刻,陳石星但覺精神奕奕,倍勝從前。情知段劍平所言不虛,不禁又驚又喜。 驚的是這位小王爺的點穴功夫如此高明。本來以陳石星此際的武學造詣,倘若早有提防,決不能讓段劍平點中他的穴道,但雖然是出其不意,段劍平能夠在瞬息之間,同時點著他的三處大穴,亦已是非常之不容易了。「怪不得師父在玄功要訣的附錄中議論各家武學,推許大理段氏的點穴功夫為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虛傳。」陳石星心想。 喜的是一指禪功奇妙如斯,不但使自己免除了內傷的危險,而且立即恢復精神,更勝從前。要知他在真氣受損之後,縱然能夠默運玄功,調勻氣息,打通經脈,可無大礙。但卻未必能有把握完全醫好內傷。又縱然能夠醫好,也決不會恢復得如此之快。陳石星欽佩之餘,忙向段劍平道謝。 段劍平道:「陳兄果然是不愧家學淵源,琴技的美妙不遜令祖當年。你不辭損氣傷神,為我強奏此曲,我才是應該感謝你呢。小弟無以為報,請陳兄接受微物!」說罷拿出一張寫滿蠅頭小字的紙張。 「這張紙上寫的是如何用一指禪功治病的方法,請陳兄哂納,一指禪功本來還可用作傷人的,但以陳兄的本領不屑學這微末之技,就請恕我沒有寫上了。」 陳石星吃了一驚,說道:「我如何敢受小王爺如此厚禮!」段劍平說道:「陳兄此去,艱險甚多。縱然毋需自用,用來救人也是好的。陳兄,你與我素昧平生,一聽我說,就願意接受我的請托。區區微物,不敢云酬,聊表敬意而已。你若不受,叫我怎生過意得去?」 陳石星見他辭意誠懇,心裏想道:「不錯,用來救人,也是好的。」於是也就不再客氣,道謝之後,接了過來。此時畫舫已將攏岸了。 段劍平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請讓我借花獻佛,就用陳兄此琴,奏一曲給陳兄送行。請陳兄指教。」陳石星道:「小王爺客氣了。」 段劍平叮叮咚咚的彈起琴來,那小丫環輕撚珠喉,曼聲唱和。 「雪月風花歌大理,蒼山洱海風光美。三塔斜陽波影裏,山河麗,黎民但願征塵息。」 陳石星讚道:「好一個:黎民但願征塵息。小王爺仁者之心,令人欽敬。」 段劍平嘆道:「我一向把大理當作世外桃源,想不到如今也面臨烽火。但願你歸來之日,胡塵已靖,依然是明媚山川。我陪你再上蒼山,重遊洱海。」 段劍平的慨嘆引起了陳石星的感觸:「幾個月前,我何嘗不也是把石林當作世外桃源?但外面的世界卻是漫天血雨、遍地腥風,那容得有一個世外桃源,獨自能保持寧靜?」 琴聲戛然而止,畫舫亦已攏岸。陳石星道:「但盼能如小王爺所願。」跨上白馬,與段劍平道別。 段劍平竚立凝眸,但見他幾度回頭,且依稀聞得他一聲嘆息。但白馬還是絕塵而去了。 小丫環笑道:「這人倒是很重感情,他好像是捨不得和你分手呢。」另一個丫環也笑道:「俗語說人結人緣,當真說得不錯。小王爺,你和他第一次見面,就對待他這樣好,怪不得他要感激你了。」 段劍平道:「焉知他不是捨不得大理的山河之美?」回味他的一曲琴音,不禁悵然良久。 *** 陳石星的心情,他們都只是猜中了一半。 不錯,陳石星為新獲得的友情而感動,也為蒼山洱海的迷人景色而倍感臨別依依,但他更有難以名說的複雜情緒。這次他來到大理,惹下了麻煩,獲得了友誼,臨走之時,更平添了幾分悵憫,一段閒愁。 但他還是歡欣之意更多,惆悵之情較少,他摩娑師父給他的那對鴛鴦劍,心裏想道:「青冥劍我遵師父之囑,當然是要交給那位雲姑娘的,這把白虹劍我也應該轉贈給那位小王爺才對。只可惜師父給我的本門寶物,按照武林規矩,我又似乎不能擅自送給外人。嗯,這位小王爺文武全才,配上雲大俠的女兒,當真說得是人中龍鳳,戶對門當。」不知怎的,想起了這位小王爺,他就不知不覺有自慚形穢之感。 而且說也奇怪,他也不時夢見那位從未見過面的雲姑娘,夢中的形象或許每次不同,但總是引起他的遐想,好像懷念一個似曾相識的人一樣。 從雲南的大理到山西的大同,途中萬水千山,若是尋常的人步行,恐怕最少要走一年。好在他有這匹神駿的白馬,不到一個月,便從大理入川西,逕入漢中,再經陝北而蹈入山西省境了。 過了榆林之後,一路上便不時會碰上南逃的難民了,正是: 兵火浮家今古恨,黎民何日得安寧?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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