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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龍成斌好似甚為失望,頹然說道:「小兄弟,你這話說得也有道理,明師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唯有希望將來能有奇遇啦。」

  陳石星心裡對他抱有幾分歉意,不想再談下去,便即扭轉話題,說道:「咱們還是談談彈琴吧,龍大哥,你的曲作得很好,還有什麼新作嗎?」

  龍成斌似乎給他挑起興致,想了一會,說道:「我有一首即景之作,是用『虞美人』這個詞牌填的同,你給我配曲好不好?」

  陳石星道:「好,你把詞念給我聽。」

  龍成斌倚欄遙望滇池,緩緩念道:

  「韶華爭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
  西風無賴過江來,歷盡千山萬水幾時回?
  秋聲帶葉蕭蕭落,莫響城頭角。
  浮雲遮月不分明,欲傾滇池一洗放天青。」

  陳石星道:「好一個,欲傾滇池一洗放天青。這首詞寄託遙深,感慨之中不失豪情。我的文學造詣很淺,恐怕領悟不夠。姑且試著給你配曲吧。」龍成斌笑道:「多承謬贊,愧不敢當。但你的曲一定是作得很好的,我這首詞得你譜成曲調,也可以沾點光了。」

  陳石星凝神想了一會,接過古琴,說聲:「獻醜」,便彈起來。

  詞中表達的感情,雖然稍嫌蕭索,卻不失其豪氣,正合他的心境。叮叮咚咚的彈將起來,當真是有如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滌蕩胸懷;又如西風落葉,晴空飄落,瑟瑟秋聲,令人感喟。聽得龍成斌搖頭晃腦。

  正當兩人沉醉于悠揚的琴韻之中,忽聽得有人擎大喉嚨唱道:「一馬離了西涼界──」刺耳的噪音,令得陳石星再也彈不下去。

  只見山坳轉角處突然出現兩個人,正是他們上午在大觀樓碰見的那兩個惡客。

  龍成斌眉頭一皺,輕輕說道:「討厭!」

  唱京戲的那個漢子罵道:「我不說你討厭,你反而說我討厭?」倏地加快腳步,竟然就向龍成斌撞過來。

  龍門沿崖的山路,本來是從沒有路的地方開鑿出來的,龍成斌倚欄之處,只能容得一人側身穿過,倘若給他撞個正著,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陳石星大吃一驚,要救龍成斌已來不及。另一個惡客也向他沖過來了。陳石星連忙拿起古琴,在間不容髮之際,一招「拂雲手」將那人帶著轉了一圈,轉過自己的背後。

  那人武功委實不弱,身體失了重心,居然能將勢就勢,身形斜轉,一個反剪金鉤腳,反勾陳石星腳踝,要把陳石星摔倒。

  幸而陳石星的武學造詣早已不是數月之前可比,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動作比那漢子還快半分,一個沉肩坐馬,肘錘撞出,只聽得「咚」的一聲,那人雖然勾著他的腳踝,氣力卻還未能使得出來,就給陳石星的肘錘撞著胸口,骨碌碌的從石廊斜坡滾下去了。

  陳石星回過頭來,眼前的景象令他不禁又是大吃一驚,他看見的只是那個唱京戲的惡客跌在地上,龍成斌卻不知那裡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惡客一個鯉魚打挺躍起,作勢就要向陳石星撲來。敢情他是因為看見同伴敗在陳石星手下,故而不敢太過莽撞。

  距離約莫三丈左右,掌風撲面,已是隱隱作痛,陳石星恐怕打不過他,唰的拔出寶刀,一刀劈下,把一塊石頭劈掉一角,石屑紛飛,喝道:「來吧,我倒要試試你的腦袋是不是硬過這塊石頭!」那惡客見陳石星的寶刀如此鋒利,如何還敢上前邀鬥,陳石星話猶未了,已是嚇得他轉過身去,拔足飛奔。

  兩個惡客都給趕跑之後,陳石星方始聽見龍成斌的聲音叫道:「小兄弟,救命,救命!」

  陳石星探頭出欄杆一看,只見龍成斌緊緊抓著欄杆下麵的一根石筍,身子掛在半空搖搖晃晃。陳石星連忙解下腰帶,雙足倒勾欄杆,腰帶的長度剛好夠得上把龍成斌扯上來。

  龍成斌驚魂未定,過了好一會子,方才能夠定下心神,氣喘吁吁的向陳石星道謝。陳石星說道:「龍大哥,這件事情可是有點奇怪!」

  龍成斌道:「是呀,咱們和這兩個惡漢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真是不解他們為什麼這樣橫蠻無理,剛才不是老天保佑,我恐怕早已粉身碎骨了。」

  陳石星道:「龍大哥,你受傷沒有?」

  龍成斌道:「還好,只不過擦破掌心。剛才那人向我撲來,我死撐他一腳,跟著就跌了下去,幸虧抓著了一根石筍。小兄弟,你的本領真好,這麼兇橫的兩個惡漢,你一個人就把他們打跑了。」

  陳石星道:「不是我的本領,是他們怕了我的寶刀。」想起剛才的情形,心中猶有餘悸。

  龍成斌喘息已定,說道:「小兄弟,你的這張古琴沒受損壞吧?」

  陳石星心頭一凜,連忙小心察視,籲了口氣,說道:「幸虧沒有受損。」

  龍成斌苦笑道:「西山本來還有許多名勝,可恨碰上這兩個惡客,敗了咱們的遊興,我是無心遊覽了。咱們不如回去吧。」

  一路上,龍成斌似乎害怕那兩個惡客還會再來,一副驚魂未定的神色,匆匆忙忙的走路,已是沒有心情和陳石星談笑。

  陳石星卻是不禁有點思疑:「那兩個惡漢假如真的和龍大哥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怎麼橫蠻,也不應該下此毒手?不過也說不定這兩個人是沖著我來的,不是沖著龍大哥來的。他們會不會是餘峻峰的手下呢?」陳石星猜疑不定,倒是不禁對龍成斌抱有幾分歉意,「倘若真是那樣,這倒是我連累了龍大哥了。」

  回到客店,龍成斌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笑道:「小兄弟,我今日裡是死裡逃生,你也受了一場虛驚,咱們可得好好喝一頓壓驚酒了。」

  也不知是酒喝得多,還是日間所受的驚恐過甚,心力交疲,龍成斌吃過晚飯,便即蒙頭大睡,不多一會,已是鼻息如雷。陳石星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不知不覺,只聽得街上傳來的擊柝聲,「篤、篤、篤」的連敲三下,已是三更時分。

  陳石星披衣起來,輕輕叫了兩聲「龍大哥」,只見龍成斌仍然是熟睡如泥,那喚得醒。

  陳石星心亂如麻,「本來我可以陪龍大哥多玩兩天,但還是早點走吧。反正遲早都要和龍大哥分手,那兩個惡漢倘若是沖著我來的,我走了之後,龍大哥也可以免受牽累。」

  他正在考慮要不要留張字條給龍成斌,又不知怎樣寫才好。忽地窗門無風自開,一道白光射了進來,「哢嚓」一聲,只見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已是插在桌上。刀尖穿著一封信。

  陳石星只道是仇家找上門來,給自己來一套留刀寄柬的把戲,當下便把那封信拆開,心裡想道:「這樣倒好,我的悶葫蘆可以打破了。」但拆開來一看,卻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這封信不是寫給他的,是寫給龍成斌的。

  信上歪歪斜斜的寫著幾行大字:「龍三,難得你來到昆明,這筆帳我可要和你算了。有膽的明天晚上,你到龍門和我相會。我不會帶手下,與你單打獨鬥。最後警告你,你要跑是跑不掉的。知名不具。」陳石星本來想要偷偷離開龍成斌的,看了這封信,卻是不覺呆了。忽然有個人伸過手來,把那封信抓了過去,說道:「小兄弟,你受驚!」原來龍成斌不知什麼時候起床,業已站在他的背後。

  陳石星道:「龍大哥,對不住,這封信是給你的,我不知道,拆開來先看了。」

  龍成斌看了這封信,面色大變,半晌說道:「小兄弟,有件事情,我要請你原諒,我說不會武功,這是騙你的。我名為秀才,其實也是武林中人。」

  陳石星笑道:「昨日你沒受傷,我也有點懷疑你懂得武功了,但我不懂,這是怎回事?」

  龍成斌道:「說來話長,總之我是得罪了一個武功很強的惡人。今天碰上的那兩個漢子,不過是他手下的爪牙而已。」

  陳石星道:「剛才來的那個送信的人呢?」

  龍成斌道:「也不過是他的爪牙。那個惡人自視甚高,手段又狠,他是算准了我逃不出他的掌心,才約我和他單獨相會的。看來他是要我受夠了他的折磨,方把我置之死地!」

  陳石星道:「約無好約,會無好會。既然打不過他,這約會不赴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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