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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七


  秦龍飛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訥訥說道:「我,我本來有幾千兩銀票的,不知什麼時候給人偷去了!」

  掌櫃的面色登時難看起來,冷笑說道:「公子爺,你開玩笑可莫開到我們做小買賣的窮人頭上,你那幾千兩銀子恐怕都是放在家裏吧?」老闆娘聽得他們吵鬧,也走出來道:「世亂年荒,道路不靖。那有人放幾千兩銀票在身上走路的?你說你有幾千兩銀票,老娘還有一萬兩銀子放在這牆壁角呢,你瞧見沒有?哼,你說這話騙小孩子也騙不倒。老娘也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有銀子給人偷去,你想白吃就是不成,請付賬吧!」

  秦龍飛臉紅過耳,一咬牙根,說道:「好,你們把我這件皮袍拿去,這是貂皮,少說也值一百兩銀子,你們拿去當,多餘的銀子不用給我,客我還是照請。」

  老闆娘也個知是不識貨還是定要和他為難,說道:「管你是貂鳳皮也好,老鼠皮也好,我們不要,只要銀子!」店子裏一個客人說道:「對,這年頭還是小心為上,這件皮袍是貂皮倒是不假,不過來歷不明的東西,還是別沾手為妙。」

  秦龍飛惱羞成怒,說道:「什麼,你敢說我這皮袍來歷不明嗎?我、我……」想起這皮袍的確是偷來的,不覺就結結巴巴的說不下去了。

  那客人越發得意,冷笑說道:「作賊心虛,這句老話當真一點不假。」

  秦龍飛怒道:「你說我是偷來的嗎?」

  那客人道:「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有說你,你沒有作賊,何必心虛?」

  秦龍飛本想找個藉口發作,目光一瞥,忽見另一個客人也正在站起來,似笑非笑似的盯著他看。奚落他的那個客人形貌猥瑣,一看就令人覺得討厭;這個客人卻是個眉清目秀的書生。秦龍飛不覺感到羞愧,心裏想道:「我本來是偷來的,還要撒潑,那豈不是變成了流氓了?我怎樣不成器,也不能如此沒有出息。」

  但眼前的賬必須要付,這口氣憋著又發不出來,他是雙手按著桌子的,不知不覺手上一用勁,「喀喇」一聲把桌子抓碎一塊。

  那老闆和掌櫃大吃一驚,只道他當真是個強盜,臉色全部變了。那個形貌猥瑣的客人則越發顯出鄙夷神色,說道:「顯功夫麼?哼,你白吃了人家的東西還弄壞人家的桌子,老闆娘,這筆賬你給他算上去,他不付我替你主持公道!」

  那個面目清秀的書生忽地微微一笑,陰聲細氣地說道:「何必為一點小事鬧起來,我相信這位客人的說話,他的賬我替他付。」說罷從衣袋裏掏出一疊銀票,略加儉視,抽了一張出來,說道:「這張銀票恰好是五十兩的,掌櫃的,你拿去按照這位客人的吩咐,弄十二桌酒席招待他的叫化子朋友。」

  這疊銀票和秦龍飛昨晚偷的那疊銀票厚薄竟是似乎一樣,秦龍飛心中一動:「偷了我的銀票莫非就是此人?但他並沒有走近我的身旁,縱有妙手空空的絕技又焉能施展?看他的相貌也不像小偷。」這小酒店只有他們三個客人,書生坐的桌了和他距離頗遠,倒是形貌猥瑣那個客人剛才曾經走近他的身邊,秦龍飛再想:「銀票沒有記號,即使是他偷的,我也不能和他理論。說不定還是我瞎疑心了,他才真正是個闊少爺。」

  掌櫃的接過銀票,眉開眼笑的道謝。形貌猥瑣的那個客人則一言不發,付了他自己的賬,灰溜溜地走了。

  那陌生的客人替秦龍飛付了賬,秦龍飛的心裏雖然對他還是稍稍有點懷疑,但於理於情也不能不向他道謝。

  書生微微一笑,仍然是陰聲細氣地說道:「些須小事,何足掛齒。咱們一起走吧。喂,掌櫃的,你可得替這位相公好好的招呼他的客人啊!那十二桌酒席,若是偷工減料,回頭我會替他找你算賬。」

  掌櫃忙不迭地說道:「兩位相公放心,我一定弄上好的酒席招待化子朋友。」心想:「有了這五十兩銀子,管你是叫化子也好,『體面人』也好,我還能不好好招待嗎?」當下打躬作揖,把兩人送出店門。

  二人走在一起,免不了互相通名道姓,秦龍飛方始知道,這個書生姓顏,單名一個「壁」字。

  秦龍飛道:「顏兄,那五十兩銀子……」

  顏璧笑了一笑,搶著說道:「秦兄,你當不當我是朋友?」

  秦龍飛道:「多得兄台解窘,你看得起我,我怎敢不把你當作友人?」

  顏璧笑道:「著呀,朋友有通財之義,這一點銀子,還值得一提再提嗎?」

  秦龍飛道:「顏兄,剛才那個客人和酒店的老闆都把我當作強盜,實不相瞞……」

  顏璧說道:「秦兄何必與這些小人一般見識?說句笑話,莫說你不是強盜,就是強盜,我也不怕,一樣和你結交。」

  秦龍飛本想直認不諱的,但一想卻又何必和一個相識不久的朋友表白自己的身份?自己是梁山泊好漢的後代,說了出來,豈不玷辱祖先聲名。

  但他聽了顏璧這樣回答,卻是不禁心中一動,說道:「顏兄可曾學過武功?」

  顏璧說道:「小弟詩文倒是讀過一些,說到武功,那是一竅不通了。秦兄,何故有此一問?」

  秦龍飛道:「普通的書生那有不怕強盜之理,兄台卻說不怕強盜。」

  顏璧笑道:「那是因為我絕對相信秦兄不是強盜,我說不怕,是不怕秦兄。倘若當真碰上強盜,強盜不殺我,我嚇也嚇死了。對啦,秦兄,你腰懸佩劍,想必應該是懂得武功的了?」

  秦龍飛道:「懂得二字很是難說,會一點三腳貓的把式罷了。」

  顏璧道:「秦大哥太謙虛了,我看你器宇軒昂,一定是個文武雙全的少年豪傑。」

  秦龍飛最喜歡別人奉承,尤其喜歡讚他英俊,雖然受了許多挫折,這個毛病改了一些,但還沒有完全改掉。當下笑道:「我不知道顏兄原來還會看相。」

  顏璧笑道:「信口雌黃,叫秦兄見笑了。但我相信這個相我是看得準的。實不相瞞,目下路途不靖,我一個人走路,總是難免提心吊膽。要是咱們恰好同路的話,我可還想仰仗秦兄保護呢。秦兄,你上那兒?」

  秦龍飛道:「我是四海雲遊,並無一定的地方要去。你呢?」

  顏璧說道:「我想到關外遊覽,順便探訪朋友。秦兄,你既然隨處可去,何不與我結伴同遊。聽說關外的白山黑水,雄奇瑰麗之處,實不遜於中原的名山大川呢。」

  顏璧的說話,前後頗有矛盾,倘若他當真是個膽小的人,焉能還敢單身到關外遊覽?

  秦龍飛並不糊塗,當然亦已聽出他話中的破綻。但一來覺得顏璧談吐不凡,和自己頗為投合。二來心想:「初認識的朋友,難免客氣一些。他說自己膽小,大概是客氣話罷了。或許他是為了要與我結伴,才故意這樣說的。我可巴不得他『也』是個文武全才的少年豪傑呢。」當下笑道:「原來此處已是與關外接壤的地方了?我還未知道呢。」

  顏璧道:「再走兩天,就可以出山海關了。山海關號稱天下第一雄關,你可不能不去一遊。」

  秦龍飛道:「關外不是女真族的發祥之地嗎?」

  顏璧似乎怔了一怔,半晌說道:「是呀,這又怎樣?」

  秦龍飛道:「那可是金國韃子的老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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