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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青袍客道:「吐納之際,順其自然。真氣不能沉之丹田,就不必強它疑聚,散之四肢可也。」

  秦龍飛半信半疑,說道:「真氣渙散,如何能為我用?」

  青袍客道:「空屋才能住人,空碗才能盛飯。怎的沒有用?如谷中虛,如碗中空,這才是最上乘的內功心法。不信你照我的方法練練。」

  青袍客口授了他入門的練功方法,秦龍飛如法吐納,只覺好似飲酒飲到微醉的時候一般。飄飄然的,有說不出的舒服。青袍客道:「你打這松樹一拳。」秦龍飛一拳擊出,雖然仍是未能將樹枝折斷,拳頭卻已是一點不感疼痛了。青袍客笑道:「如何?」秦龍飛大喜道:「果然真是靈效無比。」

  青袍客道:「今天就教到這裏為止,今晚你再來。以後都是這樣,二更之後,你到這裏與我見面,白天就不用來了。因為我也不想給人知道。」

  秦龍飛的母親是不懂武功的賢妻良母,他的父親要為呂東岩治傷,在呂東岩傷好之前,他晚上是不回家的,秦龍飛晚上悄悄出去,他的母親毫無知覺。

  第二天,那班生徒來到,秦龍飛教了他們幾招,就叫他們自己回去練。以後每天都是如此,他白天抽出幾個時辰睡覺,晚上到後山跟那青袍客練功。

  不知不覺過了七天,這天下午,秦龍飛到凌浩家裏向父親請安,這也是他這幾天來的例行公事。他的父親有時出來見他,和他說幾句話;有時因為相助呂東岩運功療傷,到了緊要的關頭,就只是凌浩陪他說些閒話了。

  這天恰值呂東岩的運功療傷已經告一段落,精神很好,三個老朋友聚在一起,談述江湖上的奇聞異事,大家都是十分高興。

  秦龍飛來到,秦虎嘯正在興頭,說道:「龍兒,這幾天沒有我督促你,你的功夫練得怎麼樣了?」秦龍飛道:「和往常一樣。」跟怪客練功的事,當然是不敢說出來。

  秦虎嘯道:「好,你練一趟霹靂掌給我瞧瞧。」霹靂掌是講究勁力沉雄的,秦龍飛這幾天沉醉於新習的內功心法,舊的不免荒疏,一套掌法使將出來,顯得精神散漫,他父親瞧在眼裏,不禁大皺眉頭。

  呂東岩初時並不怎樣留心在意,看了一半,好像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越看越是聚精會神了。

  秦虎嘯看罷兒子練的一套霹靂掌,眉頭大皺,哼了一聲說道:「學問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看你這幾天根本就沒有練過功夫吧?非但沒有進步,反而大大不及從前了!」

  呂東岩忽道:「秦兄,你錯怪令郎了。依我看來,令郎這幾日的進境倒是當真不小呢。」

  秦虎嘯見他態度認真,不似說笑,怔了一怔,心裏想道:「我和他的交情,如今已是非同泛泛,他似乎不至於為了安慰我,故意說些客套的話?」

  心念未已,只聽得呂東岩說道:「秦世兄,我和你拆幾招。」一捋長衫,左掌一招「如封似閉」,就向秦龍飛的胸口按下去。

  這一招乃是呂家綿掌的殺手,秦龍飛雖然知道呂東岩決不會傷他,但陡覺勁風襲胸,胸口隱隱作痛,也是不禁大吃一驚,本能的就使出新練的內功抵擋。

  呂東岩使到三分功力,給秦龍飛輕描淡寫地一舉化開,疑心更加重了,當下加了兩分勁道,雙掌斜飛,秦龍飛用了個「脫袍解甲」的招式化解,但卻是招架不住了,身形不穩,登時跌跌撞撞地斜衝出去。

  在秦虎嘯的眼中,兒子這兩招使得全無勁道,嚇得連忙叫道:「呂兄手下留情!」一個虎跳上前把兒子接著,這才發覺他這一撞的力道果然是超出自己的估計,儘管這一撞也未能將他撞得倒退。

  秦虎嘯扶穩兒子,心中亦不禁疑惑起來:「龍兒的內功路子怎的好像和從前有點不大相同?」

  呂東岩哈哈一笑,說道:「秦兄,我老眼尚未至於昏花吧?只是我有一事未明,倒要請教。」

  秦虎嘯道:「呂兄請說。」

  呂東岩道:「霹靂掌似乎應該是純陽的功夫,但令郎的掌力之中,卻有一股陰柔之勁,不知是否秦兄別出心裁,另闢蹊徑,刷新了武學的境界,把純陽的功夫變成了剛柔兼濟了?那倒當真是可喜可賀哪!」

  秦虎嘯苦笑道:「我那有這樣的聰明才智,可以自創一門武功?我這家傳的霹靂掌也不宜兼有陰柔之勁,若然真如呂兄所說,練成了剛柔兼濟,那就不是什麼可喜之事了。」

  呂東岩道:「我對霹靂掌的奧妙乃是門外漢,請恕信口雌黃。不過這麼說來,難道令郎的內功心法,不是秦兄親授的麼?不知他還有那位名師?」

  秦龍飛的心卜通通地跳:「這老頭兒的眼力好厲害,我不過才練幾天,就給他一眼看破。看來他的面色似乎有點不善,無論如何,我是決不能說實話的了。」

  秦虎嘯道:「我也正是有點不明白。龍兒自幼跟我,從沒有學過別派功夫。」

  說至此處,突然回過頭來,厲聲問兒子道:「這幾天你是怎樣練功的?為什麼不按照本門的心法來練?」

  秦龍飛道:「我是用爹爹所教的心法練呀,但這幾天也不知是不是我記掛著凌大哥,真氣老是不能凝聚,孩兒沒有耐心,也就聽其自然了。」他作出一副惶惑的樣子,果然騙過了父親。

  秦虎嘯自以為找到了緣由,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失聲叫道:「對了,對了!唉,糟了,糟了!」

  秦龍飛道:「爹,你說什麼?怎的又是對了,又是糟了?」

  秦虎嘯道:「龍兒,你練功練得誤入歧途了,想必是你自逞聰明,任由真氣散之四肢,覺得舒服,就這樣地練了下去,是嗎?」

  秦龍飛吃了一驚,說道:「爹爹說得不錯,但這有什麼害處嗎?」

  秦虎嘯道:「你誤打誤撞,不知不覺走上了陰柔的柔功路子,卻不知剛柔兼濟,固然是上乘內功,但一來你火候未到,二來咱們的家傳心法是必須走陽剛的路子的,火候未到而誤入歧途,將來定有後患。至於是什麼後患,那就難說了。」

  秦虎嘯繼續說道:「還幸你現在只是初入歧途,回頭未晚。咱們的家傳內功雖然難練,但只要持之有恆,縱然難成大器,也總可以有一些小成就的。」

  秦龍飛道:「是,孩兒謹遵爹爹吩咐,今後定當不畏艱難,勤練家傳心法。」

  呂東岩思疑不定,暗自想道:「聰明才智之士,往往妄用聰明,誤入歧途。或許他當真是在練功之際,誤打誤撞,以致練成了這股似是正邪合一的陰柔掌力吧?他從沒學過別派功夫,他的爹爹當然是不會騙我的。」如此一想,反覺自己懷疑太過不合情理,當下笑道:「秦世兄能夠在內功心法上自加變化,雖然不得其正,亦足以見得他的確是聰明過人了。今後在嚴父兼名師的督導之下,聰明用於正道,前途正是未可限量啊!」

  秦虎嘯方始面有笑容,說道:「但願如此。龍兒,你回去吧。」

  ***

  秦龍飛回到家裏,對父親的告誡仍是半信半疑,心裏想道:「師父說爹爹不懂得因人施教,以致糟蹋了我的聰明;爹爹卻說我這樣的練功是誤入歧途,將來必有後患。究竟是誰說的對呢?師父所授的內功心法與正常的武學原理相反,他也曾經說過,當今之世,懂得他這門武學的秘奧的根本就沒有幾人,或許正是因為爹爹不懂其中秘奧,心中先自有了成見,是以才怕招致後患?」隨即又想:「但萬一給爹爹說中,當真是有什麼後患,這又如何是好?而且我再練下去,將來必定會給爹爹看破,我又如何能夠辯解呢?還是不跟那怪客練了的好。」

  秦龍飛獨自思量,患得患失,把持不定。忽覺胸口氣悶,很不舒服。不知不覺地又照怪客所傳的心法練起功來,練了一會,只覺四肢百骸,盡都舒暢,有說不出的舒服!就像一個嗜好吸毒的人,業已上癮,即使明知有害,也是非吸不可。何況他現在還未相信一定有害?

  練過了新學的內功之後,秦龍飛試一試自己的內力,只覺又比昨天增進許多,想起青袍客所說的「三年之內,我能令你躋身於當世十大高手之列」的說話,這個引誘太大了,秦龍飛更是心癢難熬,「今晚我把心中的疑慮,稟告師父,且看他是怎麼的一個說法,反正練不練在我,再去見他一次又有何妨?」

  ***

  這一晚秦龍飛上山去見那青袍怪客的時候,卻有一個人正要到他的家裏來。這個人是神偷時一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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