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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羅網空張飛彩鳳 青衫欲濕覓伊人(3)


  宇文雄走後,葉慕華獨立山頭,遙望那氣象雄偉的「歸德堡」,也不覺一片茫然,自己也覺得有點好笑。心中想道:「我怎麼會有這樣古怪的想法的?倘若我料得不對,那「女匪首」並不是她,這可就真是多管閒事,鬧出大笑話了。」

  原來葉慕華是心有所疑,疑心那個向「歸德堡」挑戰的「飛鳳山女匪首」就是那個他曾經三度相逢,莫名其妙的成了「仇人」,直到如今還未曾知道她的來歷的那個耿秀鳳。

  他的懷疑也不是全無根據,第一,他曾經在幾天前遇見耿秀鳳,知道耿秀鳳是在這條路上出沒的。耿秀鳳說過還要在前頭路上找他「晦氣」,可是直到如今還未出現,是不是耿秀鳳給更緊的事纏著了身子呢?第二,他對這一條路的綠林情況頗為熟悉,不過半年之前他還走過這一條路,卻並未聽說有什麼「飛鳳山的女匪首」,那麼這個「女匪首」當然是新來的了。耿秀鳳是個極有本領的女人,因而也就引起了他的猜疑。第三,耿秀鳳那四個手下都是使狼牙棒的,而那「飛鳳山女匪首」在路上埋下的也就正是「狼牙樁」,直插的那根狼牙棒和耿秀鳳手下那四條大漢所使的兵器一模一樣。固然「埋樁做案」是綠林中慣用的一種通知同道的暗號,但卻不一定是要用「狼牙樁」的。

  另外還有一個近乎「直覺」的,連他自己也感到有點可笑的「理由」,耿秀鳳的名字中有個「鳳」字,軍中迷信,「大將怕犯地名」,綠林中也有這個講究,安窯立萬,要選擇與瓢把子姓名配合的地名,迷信「犯地名者亡,合地名者昌。」耿秀鳳是不是因為「飛鳳山」這個地名對她「有利」,故而才占山為王呢?

  但儘管葉慕華有許多「理由」足以支持他的懷疑,但這許多理由卻打不破一個事實──耿秀鳳是朝廷總兵的女兒!

  豈有總兵的女兒會做強盜頭子的?只這一個事實,就使得葉慕華猶疑起來,自己駁自己道:「是不是我的想法太怪誕了!」

  月亮從山谷間升起來了,月亮又大又圓,今晚的月色倒是十分明朗。葉慕華在月光下把那兩支金釵取了出來,把玩一會,終於是忍不住好奇之心,「不管是不是她、這件事我恰巧遇上了,總得去看個明白。要不然若是錯過了豈不可惜?」他為什麼這樣想見耿秀鳳呢?只僅僅是為了一念好奇麼?這個內心的秘密,呵就連他自己也感到茫然,答不上來了。

  月光下,葉慕華取出一顆易容丹,混和了一些泥土,用山泉化開,塗在臉上。把一張俊秀的面孔化成帶了幾分古銅色的臉龐,他身上本來穿的是一身灰布衣服,臨流自照,除了眉宇間透出的英氣之外,已經完完全全像一個普通的莊稼漢子。

  那座牌樓鎖著路門,從正路進去是不可能的了,但歸德堡的路口總不能全部封鎖,它是兩邊靠山的,山形險陡,山路崎嶇,在險陡的地方甚至根本就找不到路,但這只能阻礙普通的行客,卻阻不住輕功超卓的葉慕華。

  葉慕華特地從最險陡的地方下去,一路上果然無人阻擋,雖然有時發現附近的山頭有幢幢黑影,但既不是擋著他的去路,葉慕會也就不去理它。而且只是他發現對方,對方根本就沒有發現他。

  直至下到半山,葉慕華的行藏才幾乎給人察破,那兩個巡邏的堡丁可能是比較有本領的江湖人物,聽得草間有些微的「獵獵」聲響,其中一人登時警覺,說道:「你聽這是什麼聲音,不知是野兔還是人?過去看看?」他的同伴笑道:「那會有人敢這麼的大膽,獨自前來?」

  那個人道:「說不定就是飛鳳山的那個女匪首呢?這女匪首聽說是輕功、暗器、刀法樣樣高強的!」他的同伴哈哈大笑道:「饒她本領怎樣高強,她不率領大隊,就敢來進犯歸德堡嗎?」說話之間,又來了兩個漢子。

  這兩個漢子道:「你們爭些什麼?還捨不得走嗎?」前頭的那個漢子笑道:「兩位來得正好,趙大哥說是聽得草裡似有什麼聲響,疑心是飛鳳山的女匪來了。」後來的這兩個漢子哈哈大笑道:「咱們的老堡主,是巴不得這頭鳳凰飛進歸德堡來,就怕她不肯來!」

  那「趙大哥」道:「你們別笑。聽說日間曾有兩個小夥子闖道,本領很是了得,少莊主和陸武師都吃了他們的虧呢。」

  他的同伴道:「管他是那頭鳳凰也好,是闖道的那兩頭小狗子也好,反正現在有陸大哥和鐵大哥接班來了,咱們樂得交給他們,你也就不用操心啦!」

  前頭的那個漢子笑道:「你們樂了,我們可就苦了。鎮上如今正在熱鬧,你們趕快回去看燈吧。唉,吃君俸祿,與君分憂。誰叫我們領了別人白花花的銀子呢?派在這個時候當值。就只好待在這兒喝西北風啦!」

  和他作伴的那個「錢大哥」道:「那兩個小狗子是仗著馬快,占了點小便宜,就趕忙逃了。我才不相信他們還有這麼大的膽量敢偷進歸德堡呢。」

  那「趙大哥」道:「還是去搜一搜吧。」他的同伴滿不高興地說道:「錢、陸兩位大哥都不擔心,偏你這麼多事!就只你一人對堡主忠心麼?」

  「趙大哥」似是十分尷尬,打了個哈哈說道:「老錢,你別調侃我了。就算是我膽子小,怕出事好不好。好吧,你們既然都不在乎,我也樂得交班,早早回去看燈,好,走吧,走吧!」

  葉慕華正自心想:「這四個人都是外來的江湖人物,卻怎的會如此糊塗?」心念未已,驀地裡「唰唰」連聲,四條大漢暗器齊發。原來他們在聽了那姓趙的說話之後,心裡都是有點發慌,不知亂草叢中,是否真的伏有敵方高手。故而裝作滿不在乎卻突然用暗器試探的。

  飛蝗石、鐵蓮子、甩手箭、瓦風鏢,交織成一面暗器的網,向葉慕華藏身之處撒下去。過了半晌,毫無聲息,連野兔也沒有竄出一頭。錢、陸二人哈哈笑道:「趙大哥,你這次真是疑神疑鬼了,我早說過那賊子怎麼敢來?」

  話猶來了,葉慕華忽地長身而起,喝道:「賊小子叫你知道厲害。」趙、錢,孫、陸四人應聲倒下。原來葉慕華有「沾衣十八跌」的功夫,這幾個人不過是黑道上的三流角色,所發的暗器雖有兩件碰著了他,但卻是連衣衫都沒穿破就跌落了。葉慕華隨乎捏碎一顆石子,就打中了四人的穴道。

  葉慕華心裡想道:「他們最少是一個時辰換一次班的,那麼若要發覺我潛入歸德堡,也得在三更之後了。」

  下到半山,忽看見天空飛起朵朵煙花,恍如點點繁星,伴著明月,交織成奇麗的色彩。葉慕華這才想起原來今晚正是元宵佳節,心中想道:「怪不得那兩個傢伙說是要去看燈,敢情今晚堡中還有燈會呢。這歸德堡的堡主忒也膽大,在這風雨欲來之際,居然還有如此閒情逸致!」

  歸德堡的中心是一座市鎮,要走到這座市鎮,先得穿過幾條鄉村。葉慕華剛走進第一個村莊,便看見有許多提著燈籠的孩子,叫叫嚷嚷吵著要大人帶他們到市鎮看燈。

  一個麻皮大漢喝他的孩子道:「你這小娃兒真不懂事,今晚說不定有強盜要來呢,你躲在家裡關上大門我都不放心,還吵著要到鎮上去?」

  那孩子有十歲光景,說道:「那你又去?你不最說從來沒有強盜敢正眼兒瞧一瞧歸德堡的嗎?怕什麼?」

  那麻皮漢子道:「你懂什麼?這一股強盜是十分厲害的女強盜。爹是奉了堡主之命到鎮上準備廝殺的,不能不去!」

  那孩子道:「哦,是女強盜麼,那更有趣了。讓我偷偷去瞧瞧成不成?你教我們練武的時候,不是說膽小鬼最沒用嗎?我也練了兩年武了。」看來這個麻皮漢子是堡中的「團練」,從孩子的說話,也可以看出這一帶的民風尚武。

  旁邊一個漢子笑道:「說真的,倒是把孩子帶到鎮上去更安全一些,我聽得歸家的護院說,老堡主早已布下天羅地網,只怕那女匪不來。鎮上防衛森嚴。歸家的祠堂又在那兒,決不能叫匪徒得逞。村子裡的壯丁卻就未必能夠抵抗大幫的匪徒了。」

  那孩子拍手笑道:「爹,你聽,王伯伯也是這麼說呢。」

  那麻皮漢子道:「好吧,你跟著我,到了鎮上,我可不能照顧你了,有什麼風吹草動,你躲到姨丈家去,懂不懂?」

  那孩子道:「懂,懂,懂!至多我只在門縫裡偷瞧一眼。」

  說話之間,只聽到鑼鼓咚咚聲響,村頭來了一隊踏著高蹺,臉上塗得五顏六色的人,前面兩個扮作黑白無常,中間有個高個子塗得厚厚的脂粉,扮作女鬼,伸著一個血紅的長舌頭,嚇唬跟在後面的一群孩子。

  那兩個「無常鬼」放開喉音唱道:「正月十五廟門開,牛頭馬面兩邊排,閻王判官當中坐,一陣陰風吹進個女鬼來!」唱著嚇人的戲文,神情動作卻非常滑稽,引得孩子們哈哈大笑,根本就不害怕。

  葉慕華聽得旁人悄悄議論道:「這不是那夥外來的朱家兄弟麼?他們不種堡主的田地,不租歸家的地,堡上的公事,他們從來是不大理會的。怎的今晚也出隊參加賽會,到鎮上給堡主湊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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