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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金釵挑破當年夢 慧劍難揮往日情(4)


  那一天葉慕華在答應了這小姑娘的邀約之後,喜孜孜的回到酋長的帳幕,將事情稟告父親。

  不料他的父親與哈薩克族的酋長在聽了他的敘述之後,面色全都變了。他的父親厲聲喝道:「你一點也不知人家的來歷,怎麼好胡亂答應人家?她是姓甚名誰?」

  葉慕華道:「她說今晚見了我,就會告訴我的。她有一支射鷹的短箭還在我這兒,上面刻有她的姓,名字我還未知道。」

  哈薩克族的酋長搶先按過了這支短箭,面色一沉,說道:「葉大俠,你看這支漆金的精美羽箭,料不會是普通人家所有,這姑娘又是姓耿。嗯,我看只怕是約無好約。會無好會,令郎這個約會麼──」

  葉沖霄道:「我明白了。」把那支短箭接了過來,「喀嚓」一聲,折為兩段,沉聲說道:「今晚這個約會你不必去了。」

  葉慕華莫名其妙,愕然問道:「可是我還未曾明白呢,為甚麼不可以去?」

  葉沖霄道:「因為她的父親是伊寧總兵!」跟著那酋長加以補充說明,葉慕華這才完全明白。

  原來伊寧是南疆的一個大城,伊寧總兵就是南疆清軍的最高指揮,這總兵姓耿,有一個女兒小名鳳姑,精于騎射,常常一個人在草原馳騁、打獵,哈薩克族人都知道耿總兵有這樣一個有本領的女兒的。她是總兵的女兒,當然用不著她去打仗。只從這一點來說,她和哈薩克人倒是沒有「直接」的仇恨,不過她既然是敵人統領的女兒,這約會當然也是不宜赴約的了。

  父親的話,葉慕華不敢不依,但在他心裡卻還不是怎樣服貼的。「父親是父親,女兒是女兒。即使她真的是總兵之女,也還不能就此斷定她是壞人。」他想。哈薩克的酋長和他爹爹恐防這個約會是計,是要將他騙入城中誘捕。葉慕華卻不相信一個天真未鑿的小姑娘,會可能如此工於心計。因此儘管他沒有赴約,但對於這個約會他的小姑娘,在他的心中卻還是保有一份好感。

  這一幕往事在他心中翻過,接著又是一幕往事出現在他的眼前。

  也是一個金風送爽的秋日,也是騎著駿馬賓士。但已不是在「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大草原了,而是在黃沙漫天的陝甘道上。時間也已是三年之後了。

  三年之後,陝甘道上,他第二次碰見了這小姑娘,不,隔別了三年,這「小姑娘」已長成為一個剛健婀娜的少女了。想起這幕往事,葉慕華不禁歎了口氣:「想不到她當真是一個工於心計的蛇蠍美人。」

  葉慕華的父母是在第二年便離開他而出海去的,這一次他是單人獨騎,帶著他父母給江海天的一封書信,準備到中原探親的,他的母親希望他獲得江海天的照料,但他的父親卻不欲他急急認親。不過,既然他們的兒子遲早都是要去拜見江海天。所以葉沖霄也不反對他的妻子用他的名義寫這封信。

  葉慕華這時正是一個二十剛剛出頭的少年,有著一股少年人的志氣。他不想因人成事,給人家說他是仗著有「江大俠」這個靠山。所以他也願意聽從父親的吩咐,不急於到東平認親。這兩年來,他已獨自在塞外參加了好幾次抗清的活動。這次則是希望到中原結識更多的抗清豪傑,投身于更大的抗清鬥爭。他是打算在做出了一些成績之後,再去見他姑丈,讓他的姑父為他驕傲,為他驚奇。

  這一日他正在陝甘道上縱馬疾馳,意氣風發。忽地有一騎快馬後面追來,比他的那匹坐騎更快,兩匹馬擦鞍而過,騎在馬背上的兩個人打了一個照面,不由得都是「啊呀」一聲叫了出來,不約而同的也都勒住了馬韁。

  那少女嬌聲笑道:「還認得三年前在草原上射鷹的姑娘嗎?」這剎那間,葉慕華不知說些甚麼話好,只是點了點頭。

  那少女道:「我以為你早已忘了,那天晚上,你為甚麼失約。」

  葉慕華不習慣說謊,又不便直言,期期艾艾的好半晌說不出話。那少女道:「好,我也不必問你什麼緣故了。我只想問你,你還願不願意與我交個朋友?」

  葉慕華想不到她單刀直入的一見面便提這個問題,一時間心亂如麻,只好答道:「這個、這個,你叫我怎麼說好?我對你的事情知道得太少,比如說連你的姓名、你的來歷我都還未知道呢。咱們不過是一面之交,總得相熟了才能成為朋友呀。」

  那少女道:「我知道你有許多事情想要問我,我也有許多事情想要問你。不過,現在不是談話的時候,在這路上也不是談話的處所。你走這條路,明日中午時分,將要經過麥積石山下,是嗎?」葉慕華道:「不錯。怎麼樣?」

  那少女道:「你從山下經過,別跑得太快,留意一些,你會發現山上有座破廟。明日中午,你到那座廟裡見我。咱們可以好好談談。我不勉強你,你願意來就來。你願意來嗎?」

  葉慕華看著她一臉誠懇的神情,似乎她正是滿懷心事,想要找一個朋友為她解決疑難的神氣,葉慕華不知不覺的就點了點頭。

  那少女眉心的結打開,格格笑道:「記著,這次你可別失約了啊!明天再見,我現在可要趕路了。」她的坐騎比葉慕華的快得多,越過了前頭,轉眼間就消失了背影。

  葉慕華經過了這三年來的獨自闖蕩江湖,思想和閱歷都已經成熟了許多,這少女走後,他不禁在心裡自己問自己道:「我這次答應赴她的約會,是對呢?還是不對?」他反復的想了又想,覺得這少女雖然來歷不明,自己還是不妨赴約。

  「她是不是朝廷總兵的女兒?這並不是最關緊要的事。重要的是:她和她的父親是否走的同一樣路?我所認識的抗清義士之中,不是也有一些人是出身官家的子弟麼?她看來性情直爽,倘若她和她的父親是兩條路上的人,我為甚麼不可以和她做個朋友?我的武功比她高,也不怕她的暗算。即使有甚意外,冒一次險也算不了甚麼。總得查清楚她的來歷。」他想。

  葉慕華就是一半由於好奇,一半由於這個少女有一股吸引他的力量,於是便決心前去赴約了。

  結果是出了意外,而且這「意外」是超乎他的估計的。暗算他的人並不是這個少女,這個少女根本就下見蹤影。在麥積石山上等他的人是十三名大內高手,他還未曾踏入那座破廟,就遭遇了敵人的圍攻了!

  一場激戰的結果,他把十三名大內高手,全都殺得或死或傷、但是他自己也受了重傷。他和受傷的敵人都倒在山坡上,有一個還可以勉強掙扎的敵人爬過來要殺他。眼看就要同歸於盡之時,又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其時葉慕華已是遍體鱗傷,絲毫也不能動彈,眼看就要給敵人扼殺。卻不料忽然來了一個少年,將那幾個受了傷但還活著的敵人全都殺死。

  葉慕華因為自己傷得太重,自思必死無疑,但得免死在敵人手裡,死也死得瞑目,所以他對這個來救他的少年還是感激萬分的。

  這個少年就是後來冒充了他的身份的葉淩風,也是當時陝甘總督的兒子,原名是葉廷宗。可是當時葉慕華卻一點也不知道他的來歷,葉廷宗自稱是抗清義士。而且他在殺了敵人之後,又很熱心的要為葉慕華治傷,葉慕華怎能不相信他的說話。

  就這樣葉慕華將「身後事」交付與他,那封給江海天的書信也請他帶去,鑄成了一個難以挽回的大錯。

  葉慕華氣力不支,交代「後事」之後,就暈過去了。葉廷宗以為他已死掉,既然得到了那封書信,生怕鷹爪再來,於是匆匆便走,也顧不得葉慕華埋葬了。也幸而他沒有埋葬葉慕華,葉慕華後來得以巧遇華山醫隱華天風,將他救活。

  葉慕華想起這件在事,心中好生慚愧,「早知如此,我當時還是死在敵人手裡,更好一些。」

  葉慕華的回憶又回到了那少女身上,「要不是她騙我上麥積石山上,我就不會遭遇敵人的圍攻,也就不會發生葉廷宗這樁事情了,追源禍始,第一個害我的人還是這個少女。」

  「但這個女子是不是當真存心騙我的呢?」今日日間的一幕又重現他的腦海了。

  今日日間,他與這個女子第三次相逢。葉慕華還未曾質問她。她已是先自怒氣衝衝的率眾來圍攻葉慕華了。

  葉慕華心裡有太多的疑團,儘管他可以料想得到這少女不一定會告訴他,他還是禁不住要問:「你不是要和我做朋友嗎?那次你騙我上麥積石山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知不知道那日所發生的事情?」

  那少女根本就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厲聲斥責:「我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還有甚麼朋友好做?」

  這少女的說話和態度,倒是令得葉慕華猜疑不定。那次麥積石山的事件過後,他已經調查清楚,所殺的都是大內衛士,其中並無原任伊寧總兵的耿某人。其時那個耿總兵也不在伊寧,他已經奉令調職,正在和家眷進京。普通所說的「不共戴天之仇」多數是指殺父殺母之仇,但他可沒有殺掉這個耿總兵呀。

  正是:

  駿馬西風思往日,幾番離合幾番愁。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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