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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魑魅幽林施毒手 英雄大會究奸徒(2)


  甘人龍嘶聲說道:「谷掌門,捉拿奸細要緊,我,我沒甚麼。」大雄禪師也道:「甘師兄性命無妨,穀掌門放心去吧。」

  穀中蓮摸過了甘人龍的脈息,知道他傷得雖重,但也不至於便有性命之憂,而大雄禪師有少林寺的「小還丹」,這是天下第一治傷聖藥,這才把心上的一塊石頭放下來。

  捉賊、救徒,兩件事情一樣重要,穀中蓮問道:「我那徒兒呢?」大雄禪師道:「一個小賊將他裝在市袋之中,已逃跑了。是向著那一個方向逃的。」楊鉦、楊芃父子逃跑的方向不同,穀中蓮略一躊躇,覺得還是救林清的兒子要緊,於是拜託鐘展追捕奸細,自己則向楊芃所逃的方向追去。

  可是就在此時,鐘靈呼救的聲音也從峭壁下傳了上來,原來他攀住了虯松,已是精疲力竭,無法上來。鐘展在懸崖邊望下去,見他兒子雙手攀著一條不過蠟燭般粗大的樹枝,身子懸空,搖搖擺擺,隨時都有掉下去的可能。這景象大雄禪師也看見了,說道:「鐘大俠,還是救人要緊。」鐘展父子連心,歎了口氣,也只好放鬆楊鉦不追,先下去救自己的兒子了。

  在鐘展將兒子從峭壁下拉上來的這段時間,各派弟子,陸續來到。

  葉淩風在路上會見了江曉芙、鐘秀二人,神色倉皇,滿頭大汗地趕來,一見著大雄禪師,立即問道:「我那小師弟呢,怎麼樣了?怎麼樣了?」關心、焦急之情,盡都見之辭色。剛聽到一半,「哇」的便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捶胸叫道:「這怎麼好?這怎麼好?」

  江曉芙連忙將他扶住,說道:「大師哥,你別著急。媽已經追下去了。」

  鐘展道:「秀兒,你照料哥哥,我去追擒奸細。」

  葉淩風如夢初醒,猛地敲了一下額頭,說道:「對,咱們大夥兒都去捉賊!」

  江曉芙道:「師哥,你歇歇吧。你憂心過甚,氣色太差,莫把自己也弄出毛病來,有我們這許多人出動,也不在乎多你一個了。」

  葉淩風從來沒有聽過江曉芙說的這樣體貼話兒,心裡甜絲絲的,又是得意,又是好笑,暗自想道:「我破損了一點舌尖,也是值得了。」原來他吐的那口鮮血,乃是咬破舌尖所致,並非真的吐血。

  葉淩風索性把戲演到十足,摔開了師妹的手,說道:「不,我雖然未必幫得上忙,但我必須盡我一點心意。誰叫我是掌門師兄呢?」

  大雄禪師大為感動,掏出了一顆小還丹,交給葉淩風道:「葉少俠,你帶著這顆藥丸路上備用,若是精神不濟,再吐血的話,可以將它服上,至少可以使你不受內傷。」

  葉淩風知道小還丹是極難得的良藥,醫治內傷,天下無雙,裝作匆匆要走的樣子。忙不迭地收下,心裡想道:「早知如此,再吐兩口血也值得。」

  當下大雄禪師將甘人龍背回玄女觀醫治,鐘秀陪伴她的哥哥鐘靈。鐘靈倒沒受傷,只是精疲力竭,難以跑路,只好就地盤膝而坐,默運玄功,徐徐恢復精神,鐘秀在旁給他守護。

  除了這幾個人之外,其他的人,分頭都去搜捕奸細。可是翻遍了整個氓山,結果都是失望而歸。

  穀中蓮追得最遠,她施展絕頂輕功,追出氓山山下百里之外,也沒見著楊芃的蹤影。原來楊芃有人接應,他們所乘的乃是御苑駿馬,多好的輕功,也是追不上的。

  待到穀中蓮回到玄女觀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氓山派弟子與一眾英雄都在等待她的消息,誰也沒有去睡。

  眾人見穀中蓮獨自歸來,形容憔悴,不必再問,已知結果。人人都感心頭沉重,相顧無言。

  江曉芙尤其感到難過,首先打破沉默的氣氛,哽咽說道:「媽,都是我的不好。我不中用,保護不了小師弟,丟了你的面子。」

  葉淩風接著說道:「不,都是我的不好。要是我聽師母的說話,早早找你們回來,就不至於發生這樣的不幸了。」他的表情,更是動人,似乎奸細捉了他的師弟,就似摘了他的心肝一般,說到傷心之處,一顆顆的眼淚都滴下來了。

  穀中蓮歎了口氣,說道:「這件事怪不得你們。賊人是謀定而動,要怪也只能怪我料敵不足,防範未周。時候不早,你們都去睡吧。」

  這一晚各人都是悶悶不樂,只有葉淩風一人例外,連夢裡都幾乎笑出聲來。

  第二日已是獨臂神尼的忌辰,也即是氓山大會開始的日子。葉淩風一早起來,隨著眾人到獨臂神尼的墓園聚集。今年來的人特別多,各大門派小一輩的弟子都只能在墓園外參拜,四面山坡上黑壓壓的站滿了人。葉淩風看了這樣盛大的場面,又是歡喜,又是吃驚。歡喜的是自己將可在天下英雄之前露面,吃驚的是有這麼多反清的英雄豪傑,倘若知道自己竟與清廷鷹爪同謀,那真是不堪設想。

  穀中蓮率領長幼三代同門,拜謁了兩位祖師獨臂神尼與呂四娘的靈墓。隨後又是各大門派的掌門人或代表以及有身份的賓客參拜。禮成之後,穀中蓮抬起頭來,眼角有晶瑩的淚珠。

  與會諸人都已知道昨晚的事情,但許多人也都感到奇怪,為什麼敵人要冒奇險,費那麼大的氣力捉一個小孩子,雖然這小孩子是江海天的徒弟,但比他身份重要的人,不是還多著嗎?由於覺得事有蹊蹺,許多人都在交頭接耳談論昨晚的事情。

  禮成之後,照原定的次序,應該是由穀中蓮以主人身份,宣告氓山大會開始,然後由各派首腦人物商定這次大會討論那幾項重要的事情。

  眾人停止了耳語,等候穀中蓮說話。只聽得穀中蓮緩緩說道:「在大會開始之前,我先有兩件事情要稟告各位前輩與及武林同道。」

  穀中蓮說的第一件事,就是江海天把葉淩風立為掌門弟子的事情。

  按照武林規矩,各門各派的掌門弟子,或廢或立,都得請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輩到場,作為見證。如今谷中蓮在英雄大會宣佈此事,那是最隆重的了。

  但一來這一件事情,眾人都已預先知道;二來因為昨晚所發生的事故,大家心情都受了影響,所以葉淩風所期待的,大家向他熱烈祝賀的場面並沒有出現。不過由於江海天在武林的地位,各派的首腦人物,都是循例的來向他道賀,稍稍說了一些勉勵的話。本來江海天知交甚多,除了各派首腦人物之外,還應該有許多人來向他道賀的;但與會諸人,人人都是抱著同樣心情,急於聽穀中蓮說昨晚那一件意外之事,急於商量如何去捉拿奸細,祝賀的儀式以及一切讚美的套辭,也就儘量減少了。

  葉淩風日盼夜盼的,可以在天下英雄面前大出風頭的場面,就是這麼平淡的過去了。他早就準備好的一篇激昂慷慨、矢志行俠仗義的答辭,因為感到大會的冷淡氣氛,也就自己識趣,沒有再說了。葉淩風不無感到「遺憾」,但經過了這一儀式,他的「江大俠掌門弟子」的地位,已經確立,天下英雄,也都知道有他葉淩風這個人了。葉淩風雖然感到「遺憾」,心中仍是高興萬分。不過他很會掩飾,可並沒有表露出來。對所有向他祝賀的武林前輩,他也是彬彬有禮,甚是謙虛,獲得了全場的好感。

  儀式過後,穀中蓮神情沉鬱,再向眾人說道:「第二件事是氓山派應該另立掌門之事,這次英雄大會,也該另選賢能主持,請天下英雄見諒。」

  此言一出,全場騷動。白英傑道:「穀掌門,你這是為了甚麼?」一大門派的掌門人,自請廢立,那是武林中從所未有的事情。因此大家雖然知道她是為了昨晚之事,還是大感驚愕。

  穀中蓮道:「請本派四位長老出來!」本來氓山長老一輩,還有個甘人龍的,但甘人龍傷重,在場的就只有白英傑、路英豪、盧道璘、林笙四人了。這四人的心都似墜了鉛塊一般,正想勸慰掌門,穀中蓮已在獨臂神尼墓前跪下,說道:「弟子谷中蓮無德無能,致令本派蒙汙,愧對祖師,特來請罪。」說罷,站了起來,道:「我有虧掌門職守,致令鷹爪在氓山之上,公然擄人,又傷了本門長老甘師伯。請四位長老執行戒律,給我應得的懲處!」

  白英傑道:「依我看來,昨晚之事,頗有蹊蹺,不能只是怪掌門防範不周。各位想想,鷹爪偷上氓山,費了這麼大氣力,為什麼只把一個未成年的孩子擄去?還不是因為他是江大俠的徒弟嗎?鷹爪何以會知道他的身份?又恰恰選擇了一個適當的時機?」

  路英豪和白英傑是老搭檔,接聲說道:「是呀,看來多半是有內奸與外敵勾結,才會弄出昨晚的事情。所以當務之急,是要查明誰是奸細,免得咱們自己人中,潛伏了害群之馬!至於本派掌門,自請懲處,那倒是可以從緩商量。」

  白、路兩人還未知道林道軒的身世來歷,只從他是江海天的弟子這一身份立論。不過他們老經世故,所說的卻是合情合理。在場的有識之上,和他們也都是抱著同一的見解。當下紛紛附和:必須先查奸細!

  可是昨晚楊鉦父子在人前露面,與他們交過手的也有江曉芙、鐘靈、甘人龍、大雄禪師等人,可沒有一個人認識他們。經過一晚的時間,各派首腦人物也都查究過了,並沒有失蹤的人,顯見那兩個乃是外敵,並非內奸。內奸是誰?大家還在迷霧之中!

  當眾人異口同聲要查明奸細的時候,葉淩風的一顆心幾乎要從腔子跳出來,但他外貌卻鎮定得很,暗自想道:「幸虧出事之時,我是在師母身邊,無論如何,她總不至於疑心到我!」

  不錯,穀中蓮確是對他絲毫沒有起疑,她倒是擔著另一重心事。心裡想道:「知道軒兒來歷的,除了我之外,只有風侄與芙兒。他們二人當然不至於是內奸。但怕只怕芙兒口沒遮攔,也許說話不小心,在人前漏了風聲,給奸細聽了去。」想至此處,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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