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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峭壁留痕驚惡報 名山述舊儆凶頑(2)


  葉淩風答了這一句話,回房收拾行裝。心中卻是七上八落。暗自想道:「去年朝廷為了追捕李文成父子,費了那麼大的氣力。林清是天理教的教主,比李文成重要得多,朝廷對他的兒子,想必是更欲得而甘心的了。幸虧鎮上的黑店已毀,要不然他們若來向我打聽,我可不知怎麼對付呢?說與不說,都是為難!」

  葉淩風匆匆拾好行裝,回到客廳,剛聽得師母說道:「華老爺子自從那年到過一次馬薩兒國之後,又已有將近二十年不下華山了。這次他把海天找去,不知是為了何事?」

  江南沉吟道:「華天風比我年長,今年怕有七十高齡了吧。」答非所問,穀中蓮詫道:「這又怎樣?」江南笑道:「人老了就特別容易感到寂寞,華天風獨隱華山,想找一個人和他聊聊天都找不到,過這樣的日子還有不難受的嗎?」穀中蓮道:「爹爹真會說笑話。這麼說,華老爺子是找海天陪他聊天去的了?」江南笑道:「我最怕沒人陪我說話,想來別人也是一樣。」

  大家笑了一陣,江南說道:「說實在的,我雖然不知道華天風為了何事把海兒找去,但料想對海兒是只有好處,決無壞處。你以前生怕他有甚意外,如今已經知道他的下落,也應該可以放心了。」

  穀中蓮點頭道:「這個當然,他去他義父那兒,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這時葉淩風已進了客廳,站在一旁,聽他們的談話。江南所說的笑話無關緊要,穀中蓮那幾句話他卻非常留意,心裡想道:「原來華天風已有將近二十年不下華山,那我更是不用擔憂了。他將師父找去,總不至於是和我的事情有甚干連?」葉淩風那裡知道,華天風要與江海天所說的事情恰恰就是與他相干,而華天風,前兩年也曾下過華山,不過穀中蓮不知道罷了。此事以後再表。

  且說穀中蓮帶了女兒和兩個徒弟,當日便啟程前往氓山。一家人路上有說有笑,倒也熱鬧。葉淩風使出渾身解數,既巴結師母,也討好師妹。但江曉芙對他總是比較冷淡,反而與林道軒親近得多。林道軒比她小三歲,兩人就似姐弟一般。不過江曉芙也並非對葉淩風存有惡感,只是不喜歡他那股「氣味」,覺得性情不投,因此就不大願意和他接近,甚至跡似敷衍了。

  穀中蓮是以氓山派掌門的身份,提前趕去主持開山祖師獨臂神尼的祭典的。這日到了氓山,距離正日還有三天。穀中蓮本來擔憂帶著一個孩子走路,可能要多走一兩天,在會期前夕才到達的。如今早到三天,可以有比較空暇的時間與本門長幼兩輩相聚,商量大小事情,心情自是十分舒暢。

  氓山春日風景絕佳,穀中蓮的心情又特別好,於是一路上山,一路和他們談說氓山派歷代祖師的事蹟。不多一會,已到主峰,山峰上有一條瀑布,似是一匹倒掛的錦緞,瀑布流量不大,但在麗日下灑起金色珍珠的泡沫,景色卻是十分奇幻。峭壁上有個茶杯口大,四邊平整,似是人工鑿開的痕跡。穀中蓮笑道:「你們看見了石壁上的裂痕麼?你猜這是怎麼來的?」

  江曉芙道:「這似乎不是天然的裂痕。媽,為什麼在好好的石壁上鑿一個窟窿?」

  穀中蓮道:「不錯,這是人工造成的,但卻非有心開鑿。這裡面有一個令人驚心動魄的故事。」

  江曉芙道:「我最喜歡聽故事了。媽,說給我們聽聽好不好?」

  穀中蓮道:「好。這故事對於你們也是一個很好的教訓。

  「這個窟窿是了因和尚的禪杖戳開的。

  「氓山派開山祖師獨臂神尼門下有八個弟子,以了因居首,號稱『江南八俠』。了因不但是大師兄,武功也是以他最強。他的六個師弟都是他代師傳授的。所以對於這六個師弟來說,他是以大師兄而兼有『半師』之份。」

  江曉芙道:「你不是說的『江南八俠』嗎?那麼了因應有六個師弟。」

  穀中蓮道:「最小一個是獨臂神尼的關門弟子呂四娘。呂四娘拜師之時,了因早已出道了。她的武功是師傅親自傳授的。

  「獨臂神尼早就發覺了因心術不正,恐防自己死後,無人能夠制他。遂把自己晚年精研的一套劍法,傳給了呂四娘,並授她一面金牌。臨終遺矚,倘若了因在她死後為非作惡,呂四娘可以憑著這面金牌,代師父清理門戶。

  「獨臂神尼死後,了因自以為武功已是天下無敵,果然給他師傅料中,作惡起來。且還不是一般的惡行,而是投靠清廷,為虎作倀,背叛師們。

  「呂四娘遵守遺囑,趁著了因來祭師父,要一眾師弟奉他為掌門之際,取出金牌,宣告將了因逐出本派,並摘下他『江南八俠』的頭銜。了因不服,於是與一眾同門,便在師傅墓前,展開了一場生死的搏鬥。這一戰慘烈非常,是氓山派有史以來從所未有的激鬥!最後了因給呂四娘刺瞎雙眼,結果了他的性命。

  「他臨死之時,飛出禪杖,意欲與呂四娘同歸於盡。呂四娘以超卓的輕功避開,禪杖插入了石壁。後來甘鳳池將禪杖取出,石壁上遂留下這個窟窿。」

  眾人聽說這是了因在重傷之後,臨死之時的杖痕,都不禁駭然。

  葉淩風則比他的師弟師妹還多一層驚駭,了因的情形和他相似之處很多,尤其是了因前半段的歷史,簡直就是他今日的寫照。葉淩風不禁暗地不安,「師母為什麼對我說這個故事?」

  穀中蓮緩緩說道:「叛師求榮,我相信你們是決計不會的。但也得記住這個教訓,技成之後,切不可自恃武功,為非作歹。結交朋友,也必須小心謹慎,莫給奸人誘入歧途。否則了因的身敗名裂,就是你們的前車之鑒了。」葉淩風聽得師母只是一番泛論,這才放下心來,隨著江曉芙、林道軒同聲應了一個「是」字。

  但葉淩風從了因的故事卻得到了另外的「觸發」,恰恰是和師母的期望相反的「觸發」。心中暗日想道:「了因之死,都是因為他的關門師妹獨得師傅寵愛,多傳了她一套玄女劍法的緣故。要不然了因的武功就是天下第一了,何至於落得如此下場?」他從了因的故事,又想到自己身上,「師父武功天下第一,我是他的掌門弟子,理該得他的衣缽真傳,他年師父年老封刀,順理成章,我也就是武林盟主了。怕只怕師父偏心,也像獨臂神尼那樣培植一個關門弟子。」

  葉淩風暗自盤算:「宇文雄已被逐出門牆,不足為患。我只須多費心機,討了師妹為妻,也就不用害怕她會反對我了。這件事有師母幫忙,料想可以有八九分把握。李文成的兒子還未找到,不必管他。看來最大的隱憂,倒是林道軒這個小鬼。他沾了他父親的光,師父定然要盡心盡力栽培他。他人又聰明,善會討人歡喜。他來了還沒兩天,師母師妹就已經把他當作寶貝一般寵愛了。這樣下去,只怕我這掌門弟子的地位也要動搖!可怎生想個法兒,也把他趕了出去才好?」

  葉淩風心神不定,踢著一塊石頭,一個蹌踉,往前沖了兩步,才穩住身形。江曉芙笑道:「大師哥,你怎麼不看路呀?你在想著什麼心事?已經到啦!」

  葉淩風抬頭一看,果然玄女觀已經在望。山上也已經有人下來迎接了。

  葉淩風連忙鎮定心神,說道:「我是在想,今年的風聲特別緊,兩個月前,我和師父在路上已聽說清廷準備暗算氓山派了,恐怕鷹爪孫要趁這次的大會搗亂。」

  穀中蓮道:「當然要防備敵人搗亂,就只怕他們不是明來。嗯,來了,來了!白師伯,路師伯,謝師姑、靜緣師叔,你們都好!自己人怎麼這樣客氣呀?」原來氓山派在玄女觀的弟子,以白英傑、路英豪、謝雲真、靜緣師太四人為首,已在寺門恭候掌門駕到。

  谷中蓮將丈夫的兩個徒弟介紹給她本門的長輩認識,其中白英傑、路英豪二人是葉淩風從前隨師父在德州丐幫分舵作客的時候曾經見過的,其他的人則是初會。眾人聽說他是江海天的掌門弟子,都刮目相看,大表歡迎,不在話下。

  白英傑道:「今年是咱們祖師的百年忌辰,各大門派都準備派人來參加祭典,這都是聯絡好了的。還有許多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料想也要來參加此次盛會的。江大俠若能如期趕到,固然最好:倘若不能,咱們的力量,也足可以對付任何挑釁。」

  穀中蓮道:「安排此會,費了兩位師伯不少精神了。」

  白英傑道:「明日起客人便要陸續到來,估計今年來的要比往年多許多。」

  穀中蓮道:「地方夠用嗎?」

  白英傑道:「玄女觀已經添建了幾十間房舍,還有半山藥王廟也可以住一部分人。大約是夠用的。只是客人太多,恐怕招待的人手不夠。我想請葉世兄幫忙作個知客,和我一起專責招待各大門派的首腦人物。」

  原來白英傑老於世故,見穀中蓮帶了江海天的掌門弟子同來,已知道江海天有心讓他的掌門弟子在會中露面,認識天下英雄。而且他對葉淩風的印象也很不錯,知道他能言會道,儀表不凡,是以有此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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