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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萬里尋夫來問訊 中宵執藥動奸謀(2)


  這一天,他們師兄妹三人,除了吃飯的時間之外,就在花園中練武。

  江曉芙雖然隱隱感到母親的態度似有偏袒,但也只道母親是因為愛護自己的家裡人,對侄兒偏袒一些,不足為奇。她根本沒想到這個「表哥」是對她另有企圖,心中也就並不因為母親的偏袒而有芥蒂。

  她對葉淩風說不上有什麼好感,也說不上有什麼惡感,但無論如何,葉淩風總是她的「表哥」,所以這日在練武場上,她與葉淩風也是一樣的有說有笑。不過,相形之下,她和宇文雄總是顯得親熱得多。要知她和宇文雄是患難之交,又有了半年多朝夕相處的感情,儘管她意欲對這兩個師兄一視同仁,而這股感情卻還是禁不住自然流露。

  葉淩風看在眼內,恨在心中,但態度上卻是落落大方,妒恨之情,絕不形於辭色。穀中蓮也曾到練武場上看過他們幾次,見他們都在用心練武,也沒說什麼,看了一會,便即走了。

  晚餐過後,宇文雄和江曉芙走出院子,這是他們每日例行的功課,天黑之前,巡視一趟門戶。自從江海天離家之後,穀中蓮就要女兒每日如此做的。為的是要養成女兒小心謹慎的習慣。至於宇文雄,則由於江曉芙總是要他陪伴,也就養成習慣了。

  葉淩風見他們並肩走出,心中有一股難以言說的酸味,也不知是跟著他們同走的好,還是留下的好。穀中蓮忽道:「風侄,你坐一會兒,我有話和你說。」

  葉淩風道:「侄兒在聽姑姑教訓。」

  穀中蓮微笑道:「都是一家人,你也別太拘禮了。我只想問你,你有什麼心事?」

  葉淩風怔了一怔,道:「沒有呀!」

  穀中蓮道:「我瞧你今日好似有點悶悶不樂。可是芙兒有什衝撞你麼?」

  葉淩風道:「沒有,表妹對我很好。我只是記掛著師父。」

  穀中蓮道:「沒有就好,芙兒年紀輕,還不懂事,我也寵壞了她,性情實是有點驕縱。你先順著她點兒,以後再慢慢教她。」

  葉淩風心裡暗笑:「怎樣哄得女孩子的歡喜,這個我還用得著你來教我?」但他聽得師母如此暗示,分明是有把女兒終身許托於他之意,心裡也是十分高興。於是說道:「姑姑對我的恩情,我是感激得很,就只怕我太笨了,比不上宇文師弟,會討表妹的歡心。」

  穀中蓮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忽聽得打門的聲音有如擂鼓,穀中蓮道:「這麼晚了,是什麼人?」

  話猶未了,忽聽得宇文雄大聲喝道:「好一個賊婆娘,膽子可真不小,居然敢找上門來啦!」接著「唰」的一聲,似乎他已在一劍刺出。

  穀中蓮連忙跑出去看,葉淩風聽得「賊婆娘」三字,卻不禁吃了一驚,但也只好跟在穀中蓮後面,出去看個究竟。

  只見院子裡一個黑衣女子,本是蒙著面紗的,面紗已經除下,斜掛鬢邊,額上有一道淺淺的傷痕,便似抹上了胭脂似的,血跡還殷紅可見。宇文雄那一劍刺在院子中的那棵槐樹上,還未曾拔得出來。

  葉淩風見了這個女子,心頭大震。原來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尉遲炯的妻子──「千手觀音」祈聖因。

  穀中蓮連忙說道:「雄兒不可無禮,這位想必是──」

  宇文雄叫道:「師娘,這賊婆娘就正是那日傷了師妹與我的人!」

  原來江海天在德州與尉遲炯夫妻化敵為友之事,宇文雄還未知道。那次江海天只是帶葉淩風同行。不過,在這件事情過後,江海天卻曾寫了一封書信,陶德州的丐幫楊舵主,送給他的妻子,所以谷中蓮明白其中的原因。

  但這件事穀中蓮卻沒有告訴宇文雄,因為那時宇文雄正在病中,穀中蓮怕他心裡有所不安,而且又因尉遲炯是個江湖上著名的大盜,穀中蓮也不願意別人知道她的丈夫與這個大盜往來。她不告訴宇文雄,一半是為了體貼他;另一半卻也是因為未能完全信任宇文雄的緣故。

  宇文雄的父親生前是個名鏢師,因為鏢銀被尉遲炯所劫,回家之後,就氣悶成病,不久身亡,因此宇文雄把尉遲炯當成殺父之仇,再加上那次在荒穀受傷之恨,所以一見了祈聖因,便立即拔劍了。可是祈聖因的武功比他高明,一閃閃開,宇文雄這一劍刺到了樹上。

  穀中蓮也沒見過祈聖因,但她一聽得宇文雄罵她作「賊婆娘」,已經知道來的是誰了。

  祈聖因冷笑道:「這位想必是江夫人吧?不錯,我們夫婦是曾傷了令媛,江夫人若是記仇,盡可一劍將我殺了。」

  宇文雄拔出了劍,卻還未肯納入鞘中。江曉芙防他師兄有失,也早已拔出劍來,在一旁監視著祈聖因。

  穀中蓮喝道:「你兩人退下,不許對客人無禮!尉遲夫人,我在這廂給你賠罪了。敢問夫人,因何事光臨寒舍?」

  祈聖因道:「無事不登三寶毆。我當然是有事而來。但如今看來,我可是來錯了時候,走錯了地方啦。」原來這時宇文雄與江曉芙雖然插劍歸鞘,雙雙退下,但還是氣鼓鼓地盯著祈聖因。

  穀中蓮道:「尉遲夫人,且慢!你既然身上有事,遠道而來,卻怎能話未分明,就要走了?」

  江曉芙忍不住說道:「媽,是朋友來了,咱們才能當作客人待她!」

  穀中蓮想要責備女兒,但想到女兒曾吃過尉遲炯夫婦的大虧,她惱恨這「千手觀音」祈聖因,也是無怪她的。

  祈聖因嘿嘿冷笑,正要發話,葉淩風卻已走了上前,搶著說道:「師弟,師妹,你們有所不知。師父早已與尉遲舵主和解啦。江湖上的些須小怨,何足介懷?師妹,而且你也許還未知道呢,當日在荒谷之中,尉遲夫人,實是對你劍下留情,才沒傷你性命的。總之,那日的誤會,師父是早已與尉遲舵主、尉遲夫人,說得清清楚楚,一筆勾銷的了;尉遲夫人今日來到咱們這兒,正是咱們的朋友,請也請不到的貴客啊!」

  原來葉淩風聰明絕頂,他看了穀中蓮的態度,已知穀中蓮定會留客,遲早是要把這件事情解釋給女兒聽的。所以他就搶先說了出來,一來是賣個人情,二來也是意欲試探祈聖因的態度。

  有一點葉淩風是可以斷定的,祈聖因料想還未知道是他害了她的丈夫,要不然以她的性子,決不會到現在還沒發作。不過,他還想試探,祈聖因對她丈夫之事,究竟知道了多少。

  江曉芙怔了一怔。把眼望著她的母親,谷中蓮道:「你大師哥說的話都是真的,芙兒,你向尉遲夫人賠個禮吧!」穀中蓮最初還是想瞞著宇文雄的,但她也想得到有了今日之事,遲早總也不能瞞他,葉淩風既然說了出來,那也就算了。

  江曉芙最服她的父親,母親的話有時她還可以不聽,父親的話她則是必定依從的。如今聽說父親已與尉遲夫妻化敵為友,她當然也不敢再用仇恨的眼光敵視祈聖因了。宇文雄聽了這件事情,卻是茫然若失,一方面是師命不能不遵,另方面是父仇卻不能忘掉。於是神色之間,就難免有點不大自然,顯得是帶了幾分悲憤。

  江曉芙心裡不很願意,可還是上前與祈聖因見過一禮。祈聖因笑道:「不必客氣啦,那天我丈夫打傷了你,你也削了我的頭髮,咱們算是扯了個直。」江曉芙最為好勝,聽得祈聖因這麼一說,等於是贊了她的劍法,對祈聖因的惡感,她也就減了幾分了。

  祈聖因道:「江夫人,我只要見見你的丈夫,問他一句話。說完了,馬上就走!」

  穀中蓮道:「我丈夫不在家。」

  祈聖因歎了口氣,說道:「我果然是來錯了時候。好,告辭了!」其實她來了這許久還未見江海天出來,也料到江海天是不在家中的了。不過既然來到,也總得問穀中蓮一句。

  祈聖因回頭便走,穀中蓮雙眉一軒,說道:「尉遲夫人,慢走!你這未免是大小覷我了!」

  祈聖因腳步一個蹌踉,回過頭來,說道:「怎麼?」

  穀中蓮道:「我丈夫不在家,有什麼事情,我就擔當不起了麼?即使擔當不起,我也總得盡力而為,不負武林道義!你這一走,這不是小覷我了?」

  穀中蓮一番俠義凜然的說話,說得祈聖因聳然動容,連忙賠罪道:「江夫人是一派掌門,女中英傑,我豈敢小覷?我也不是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來求江大俠,我只是要打聽一個消息,只不知──」

  穀中蓮道:「我不知道也還有我這徒兒呢。他是跟著師父出門,昨天才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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