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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羊吞虎的拳力可以勝於一指,但單拳卻是不能對付雙掌,這時雙方已經正面相對,誰也不能閃開,羊吞虎右拳一伸,左掌橫掃,倏的也從單拳勾手變為了「陰陽雙撞拳」,四掌相交,「蓬蓬」兩聲,聲如擂鼓,羊吞虎退了兩步,那漢子則以右腳腳跟為軸,轉了一圈,方始消了對方的猛勁,穩住身形。但他雖轉一圈,卻並未後退,功力顯得比羊吞虎稍勝一籌。

  那隻燒雞從瘦長漢子的頭頂飛過,飛到了那小姑娘的面前。那小姑娘一手抓著燒雞,說道:「我只要一條雞腿,你怎麼把整隻燒雞都給了我了?」燒雞飛來之時,擋著她的視線,這小姑娘還未知道她家的老僕已與對方動手。

  那青衣漢子喊道:「妞妞快跑!」馬勝龍獰笑道:「小丫頭往那裏跑?」早已攔住門口,便要抓那小姑娘。那青衣漢子待要過去救援,卻被羊吞虎攔住。青衣漢子功力雖是稍勝一籌,急切之間,卻也不能把羊吞虎打退。

  那小姑娘叫道:「你敢動我一根毛髮,我爹爹把你們全都殺了!」馬勝龍嘻嘻笑道:「你爹爹是誰?」那瘦長漢子喝道:「不可說出你爹的名字!」

  那小姑娘應道:「是。要殺這幾個賊漢子,諒也用不著我的爹爹。」馬勝龍怒道:「好呀,你這小女娃也會吹大氣,就算你是江海天的女兒,我也要把你殺了。」

  鹿克犀笑道:「江海天的女兒已給千手觀音打傷,江海天只有一個女兒。三弟,你無須顧忌。」鹿克犀只注意那青衣漢子,他打的是如意算盤,準備在雙方功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之後,他再出手收拾殘局。至於這個小姑娘,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馬勝龍罵那小姑娘,嘴巴還未合攏,那小姑娘忽地把燒雞向他擲去,說道:「你們這班臭賊,我不吃你們的東西!」

  馬勝龍若是和大人交手,即使輕敵,多少也會有幾分提防;只因對方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孩,他只道手到擒來,毫不在意,那知冷不防就著了道兒,只聽得「卜」的一聲,已給燒雞打中,雞頭塞入他的嘴已,門牙都給撞得隱隱作痛,罵也罵不出來了。

  那小姑娘嘻嘻笑道:「滋味好麼?」那青衣漢子喊道:「還不快跑?」本來這小姑娘打中了馬勝龍之後,大有機會可以逃跑,她卻是一副小孩子的心情,見馬勝龍的嘴巴被雞頭塞住,那隻燒雞就似吊在他的嘴邊似的,搖搖擺擺,形狀甚是滑稽,她不該留下來取笑幾句,機會稍縱即逝,正待轉身,馬勝龍已是騰身飛起,向她撲來。

  那小姑娘見他來得勢兇,拾起一根燒了半截的乾柴,笑道:「你這雞還未烤得熟透,我給你加一把火。」她剛才很容易的打中馬勝龍。只道這大個子的本領稀鬆平常,還是滿不在乎的戲耍。

  帶著火焰的乾柴從小姑娘手中飛出,但馬勝龍這回有了提防,還焉能給她打中,只聽得「喀嚓」一聲,馬勝龍咬下了雞頭,將雞頭吐出,把那根乾柴打落了。

  小姑娘吃了一驚,這才知道這個大個子並非易與。馬勝龍暴跳如雷,惡狠狠地追那小姑娘,罵道:「臭丫頭,你敢戲弄老子,我不把你撕作兩邊才怪!」張開蒲扇般的大手,向小姑娘背心抓下,那小姑娘卻是溜滑得很,好幾次眼看就要抓著,還是給她躲過去了。

  鹿克犀忍不著笑說道:「老三,不必暴躁,你只要堵在門口,一個小孩子還怕捉不住嗎?」他的心神仍是放在那青衣漢子身上。這時那青衣漢子和羊吞虎已交手十數招,稍稍佔了一點上風,但急切之間,還是不能擺脫羊吞虎的糾纏。鹿克犀是抱定以逸待勞的主意,並不急於出手。

  馬勝龍在「祁連三獸」之中本領最弱,平素就有點自卑,這時接連幾次抓不著那小姑娘,深感面上無光,一怒之下,竟然拔出佩刀,就斫那個空著雙手的小姑娘。

  他手中拿了一柄三尺來長的鋼刀,刀鋒所及的範圍當然要比手臂寬廣多了。唰唰唰幾刀劈出,那小姑娘東跳西閃,險象環生,狼狽不堪。

  李光夏不由得動起俠義心腸,突然箭一般地竄出,叫道:「馬叔叔,你怎麼可以,可以——」馬勝龍喝道:「走開,留神斫傷了你!」唰唰又是連環兩刀——第一刀從那小姑娘頭頂削過,第二刀圈回來就可以割斷她的喉嚨。這是馬家「回回刀法」的絕招,即使是武功相若的大人也很難逃避。

  那青衣漢子大喝道:「你們還是人麼?殘害小孩,要不要臉?」急怒之下,全身氣力都湧了出來,呼的一聲,雙掌擊下,羊吞虎接了這掌,胸口如中鐵錘,蹌蹌踉踉的連退數步,眼睛發黑。

  可是這青衣漢子雖然擊退了羊吞虎,亦已遲了一步,他剛一轉身,待去救援,只見刀光如雪,馬勝龍的第二刀已圈了回來,尖利的刀鋒,幾乎已貼著那小姑娘的頸項。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間,李光夏突然竄到馬勝龍背後,飛腳踢中了他的腿彎。只聽得「卜通」一聲,馬勝龍那高大的身軀,竟似一根木頭似的倒下去了。原來李光夏的腳尖正踢中了他的關節穴道,李光夏氣力雖弱,這踢穴的腳法,卻是他父親所授,甚是高明。馬勝龍被踢中了,一時之間,竟是不能動彈。

  這幾個變化都是大出鹿克犀意料之外,待他趕過去時,青衣漢子已拉著那個小姑娘走出了廟門。這青衣漢子用力過度,受了一點內傷,但鹿克犀不知深淺,見他一掌擊退了羊吞虎,身手尚自矯健,卻是不敢追趕。

  那小姑娘踏出廟門之時,回眸一盼,兩個小酒渦現了出來,笑靨如花,說道:「多謝你啦!」李光夏忽感不妙,心想:「我救了這小姑娘,兩位叔叔會放過我嗎?」正想逃跑,馬勝龍已解開了穴道,大吼一聲,跳了起來。一手向李光夏抓下,罵道:「你這小王——」「小王八蛋」這四個字還缺二字未曾罵出,鹿克犀已擋著他的拳頭,一臂將李光夏攬住,說道:「老三,你應該體諒侄兒才是。」

  馬勝龍怔了一怔,說道:「大哥,你問問他為什麼吃裏扒外?」鹿克犀笑道:「不必問了,我知道侄兒的心思,他是不願見那小姑娘喪在你的刀下,這也是他的俠義心腸。夏侄,我說得對不對?」李光夏心道:「到底是鹿伯伯好些。」說道:「不錯。我見這姑娘怪可憐的。馬叔叔是大人,殺了她似乎、似乎是以強欺弱。」他把心一橫,索性把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馬勝龍又羞又惱,雙眼圓睜,待要發作,鹿克犀忽地向他拋了一個眼色,說道:「老三,他是小孩子,其中的道理,他一時想不明白,待我和他說吧。賢侄,你雖是俠義心腸,這件事你卻是做錯了。你要知道你是欽犯之子,朝廷鷹爪都是要捉你的,怎能讓外人知道你的踪跡?」李光夏道:「這小姑娘總不會是鷹爪吧?」

  鹿克犀道:「她雖然不是。但和她同來的這個漢子武功如此高強,你怎知他是什麼人物?所以寧可殺錯,也不能放過他們,洩漏消息啊。馬叔叔要殺人也是為了保護你,你做錯了事,快去求叔叔恕罪吧!」

  李光夏給鹿克犀一番轉彎抹角的「道理」,說得倒是有點迷茫起來,但小孩子對是非善惡的觀念最為執著,純潔的心靈總是隱隱感到不對,「馬叔叔是個大人,拿刀殺一個年紀比我還小的姑娘,這還算什麼俠義道?」但他也是個機伶的孩子,想至此處,也忽地感到了不妙,「馬叔叔倘若真是壞人,他能殺那小姑娘也就能夠殺我,我在他們掌握之中,逃是逃不掉的。只好聽鹿伯伯的話,暫且應付一時吧。」便朝著馬勝龍道:「是我小孩子不懂事,馬叔叔你別見怪。」這幾句話他是迫於無奈說的,小孩子無論怎樣機伶,要他說違心的說話,總是掩飾不了他那懊惱的神情,語調也是很不自然。

  羊吞虎背轉了臉,吐了一口鮮血,他硬接了那青衣漢子的一掌,雖無性命之危,元氣亦已大傷。對鹿克犀自是心中含恨,但他卻要比馬勝龍聰明一些,一聽便聽懂了鹿克犀的意思,心裏想道:「不錯,咱們還需要從這小鬼的口中套取秘密,現在還是不能將他殺了。不但如此,這小鬼機伶得很,若是給他知道咱們不懷好意,以後就別想叫他聽話了。只怕在路上也要鬧出事來,那時殺他也難,不殺他也難,殺他難以交差,不殺他,他會胡叫亂嚷。」再又想道:「鹿老大不講義氣,有心讓我受傷,實是大大可惱。但我如今功力受損,騙這孩子,也還需仰仗於他,可是不便就在此時發作。罷,罷,我且暫忍口氣,待到了京城,我養好了傷,那時再與他算賬。這小鬼到那時再殺,也還不遲。」

  馬勝龍餘怒未息,羊吞虎走了過來,咳了一聲,說道:「侄兒一時不明白,老三,你卻怎麼和小孩子生起氣來了?」馬勝龍最懼二哥,而且他也不是完全糊塗,見鹿、羊二人都「幫」李光夏說話,登時也就明白過來,立即說道:「我怎麼會與孩子一般見識?嘿嘿,嘿嘿,他有俠義心腸,我還很歡喜他呢!」為了表示親熱,還輕輕的在李光夏肩頭拍了兩下。李光夏聽了他那刺耳的笑聲,心中卻是不寒而慄。

  羊吞虎道:「咱們的行踪已給外人知道。明日一清早便得動身,轉一個方向走。老大,你的事辦好了沒有?」鹿克犀道:「辦好了。我已約了朋友途中接應,不轉方向,亦是無妨。」他所說的「朋友」,那是指與京中派出的高手聯絡上了。羊、馬二人當然懂得他的意思,羊吞虎道:「那賊漢子給我打跑了,諒他不敢再來。不過咱們還是謹慎一些的好,今晚仍然輪流守衛吧。夏賢侄,你也該早睡了。」可憐李光夏卻那裏睡得著覺。正是:

  虎口叼羊謀稚子,傷心竟夜未成眠。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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