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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萬里雙騎追惡寇 千金一諾為孤兒(2)


  東方漸漸現出一片魚肚白,那小姑娘道:「好了,天亮了。你放我下來吧。安大叔,你跑得好快,哈,原來已經到了平地啦。」那青衣漢子籲了口氣,說道:「大約可以沒事了,到大路上你再自己走吧。」話猶未了,忽地一個踉蹌,腳步失了重心,向前傾倒。原來他一不小心,踢著一塊石頭,在山上沒失事,在平地卻摔倒了。

  那小姑娘早已跳下,將他扶起,說道:「安大叔,你跌傷了?」那青衣漢子道:「沒,沒有,哎喲,咳,──」忽地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原來他早已筋疲力竭,全仗著一股勁提起精神,到了山下,這股勁一松,精神便自渙散,再也支持不住。

  那小姑娘慌了手腳,說道:「安大叔,你不能再走路了。我,我扶你走吧。」那青衣漢子盤膝坐在地上,說道:「不必。再過一會,天色便大亮了。那時,咱們家裡的人也該在路上了,我再放流星花炮。」

  那小姑娘道:「哦,我爹爹派了許多人來找我嗎?」那青衣漢子道:「這還用問。你不知道,你偷偷走了出來,簡直把你的爹爹急壞了。」

  那小姑娘道:「都是我不好,累了安大叔。」那青衣漢子道:「你以後可別再淘氣了。你要到終南山去玩,也該向家裡人說一聲呀。」那小姑娘笑道:「我答應了楊哥哥去他家玩的。我怕告訴了我爹爹,他就要把我管得更嚴了。」

  那青衣漢子眉頭一皺,說道:「真是淘氣。那楊家──」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已上氣不接下氣,底下的話還未曾說得出來,忽聽得蹄聲得得,兩騎快馬飛也似地跑來,那青衣漢子吃了一驚,心道:「這可是兩匹世所罕見的千里馬,騎馬的一定不是尋常之人。哎呀,倘若是那三個強盜一路的,這可就不好了。」掙扎著要站起來,可惜渾身乏力,「咕咚」一聲,不由自己的又坐下去了。

  轉眼之間,那兩騎快馬已到了他們面前。騎在馬背上的是一個相貌威嚴的中年漢子,和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一到了他們面前,便雙雙跳了下來。

  那小姑娘叫道:「你們是誰?」那少年笑道:「小姑娘別害怕,我們是好人。」那中年漢子忽地「咦」了一聲,面色沉重,走到了青衣漢子面前,說道:「閣下是誰?因何受人傷了三焦經脈!」此言一出,青衣漢子不由得大為震駭,這中年漢子只是看了一眼,就看出他所受的內傷,顯然是個身懷絕技的武學大行家。他不知對方來歷,一時之間,竟是不敢答話。

  那小姑娘道:「三焦經脈受傷,很危險嗎?」那中年漢子道:「請恕在下直言,若不早些醫治,恐有性命之憂。」那小姑娘吃了一驚,連忙說道:「他是安大叔,是我家看門的老家人,你會看病,想必也會治傷了?」

  那中年漢子心裡也是好生驚詫,想道:「這漢子的內功已頗有根底,想不到竟是一個看門的僕人,那是什麼人家,僕人也如此了得?」當下說道:「倘若不嫌冒昧,在下願意效勞。」

  那青衣漢子淡淡說道:「多謝了。看來你們是忙著趕路,咱們非親非放,我不敢勞你費神。」那中年漢子笑道:「出門人彼此相助,理所當為,何必定須相識?我這裡有顆小還丹──」那小姑娘道:「哦,是少林寺秘制的小還丹嗎?我爹爹曾和我說過,這是治內傷的第一聖藥,我爹爹自己制煉的只第二──」那青衣漢子喝道:「小華,不要多嘴!」。向那中年漢子拱了拱手,說道:「閣下好意,安某心領。你有事請便吧!」言下之意,竟是不耐煩那中年漢子在此囉嗦。

  與中年漢子同來的那個少年人皺了眉頭,說道:「師父,人家不領情,咱們又何必強著給人家治病?哼,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說到最後這兩句話,那少年是轉過了頭,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以發洩胸中之氣的。

  那青衣漢子眉毛一豎,慍怒說道:「你說什麼?我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誰知道你們是什麼人,我不要你們的藥,你們就罵人啦?」

  那中年漢子道:「淩風,不許胡亂說話。」向青衣漢子作了一揖,說道:「小徒言語莽撞,你別見怪,他心地是好的。你不知我的來歷,也難怪有見疑之意,我是──」那少年人己在搶著說道:「我師父是江大俠,你想來也該聽過我師父的名字,他贈藥與你,難道還會害你不成?」

  這兩人正是江海天與葉淩風,江海天為了要找尋李光夏,一路留心,他遠遠看見這邊有個大人和孩子,一大清早,坐在山下,顯得甚不尋常,他在遠處,看不清楚是男孩還是女孩,故而過來看個究竟的。

  那青衣漢子道:「哦,你是江海天,江大俠!」雖然似是有點感到意外,卻也不怎樣吃驚。江海天道:「大俠二字,實不敢當。我平生喜歡結交朋友倒是真的。這小還丹你可以放心服了吧?」

  江海天以為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那漢子定可坦然無疑,接受他的贈藥,不料那漢子仍是淡淡說道:「多謝了,這顆藥丸還是請江大俠收回去吧,我心領也就是了!」

  江海天不禁愕然,心道:「我好心贈藥,他卻擺出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氣,不也太過不近人情了麼?」那小姑娘道:「安大叔,這藥──」似是想那漢子接受,那漢子卻已打斷她的話道:「小華,你忘了家裡的規矩嗎?」

  江海天好奇之心大起,但礙於江湖上的禁忌,不便動問。那漢子也似自知不近人情,抱歉說道:「江大俠,請恕我辜負你的好意,實不相瞞,這是我家主人的規矩。家主恩怨分明,他不許手下人與人輕易結怨,也不許手下人輕易受人恩惠。尤其因為你是江人俠,我若受了你救命之恩,我家主人就不知應如何報答你了。這不是我給主人添了麻煩嗎?」

  江海天道:「但你三焦經脈受傷,若不及早救治,只怕過不了今天。」那青衣漢子道:「江大俠如此古道熱腸,我也就實言相告了吧。我怕的只是過不了這個時辰,若是過了這個時辰,我的同伴已經來了。」

  江海天道:「哦,原來如此,那倒是我多事了。你家主人高姓大名,可能見告嗎?」那青衣漢子道:「這個要請江大俠見諒,家主閑雲野鶴之身,久已不與江湖人物來往的了。江大俠名震天下,當然不是尋常的江湖人物可比。但在下若非事先得主人允可,卻是不敢將主人名諱宣之於口。」

  江海天見這青衣漢子頗有英雄氣概,而且談吐文雅,而這青衣漢子只不過是那家人家的一個看門僕人,不由得對那主人更增仰慕。當下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自歎無緣結識貴主人了。」

  正想離開,那小姑娘忽道:「江大俠,我爹爹聽說你武功天下第一,他也很想見你一見呢。」江海天喜道:「好,那你家居何處,可以告訴我麼?我還有點事情要辦,待辦妥之後,一定登門拜探你的爹爹。」那小姑娘道:「只有我爹爹去訪客人,他是不喜歡客人來訪他的。你願意會我爹爹,我回去告訴他,你等著他來找你吧。」江海天頗為失望,心道:「這人的脾氣真怪。」便道:「我家住山東東平縣柳家莊,請你轉告你的爹爹,我在三個月之後,定在家中候駕。」

  那小姑娘忽道:「我爹爹是否會來找你,我不知道。但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江大俠可肯應允?」江海天道:「小姑娘,你說吧,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一定應承。」心裡暗暗奇怪,「她家既然有不許向外人求助的規矩,何以她又犯她爹爹之禁。」果然便看見那青衣漢子皺了眉頭,向那小姑娘瞪了一下眼睛。那小姑娘道:「安大叔,你別瞪眼。我是為了別人求江大夥的,算不得是犯了爹爹禁令。」

  江海天微笑道:「什麼人?」那小姑娘道:「是一個心腸很好的男孩子,可惜卻落在壞人手裡,你可以把他救出來嗎?」

  江海天精神一振,連忙問道:「這孩子是不是姓李?」那小姑娘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名字中有一個『夏』字,因為有個壞人叫他做夏兒。」江海天大喜叫道:「對了,一定是李光夏了。小姑娘你快說吧,那些壞人在那兒?」

  那青衣漢子忽道:「小華,不許說!」那小姑娘道:「安大叔,你給那些壞人打傷,難道還要幫他們隱瞞嗎?」那青衣漢子道:「你又忘了家裡的規矩了,你爹爹是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從不假借外人之力。這些壞人欺侮了你,打傷了我,那也就是你爹爹的仇人了。這仇非得咱們自己來報不可!」

  江海天又好氣,又好笑,心道:「那來的這許多怪規矩、臭規矩,這家主人也未免太驕傲!」說道:「我只把孩子救出來,那些壞人仍然留下,讓你們將來自己報仇,這總可以了吧?」那青衣漢子道:「不行。那些壞人不會這樣順從你的,總是不免要和你動手,動手之下,誰能擔保沒有死傷?」

  江海天急道:「這孩子是我好朋友的孩子,我正要找他回來的。」那青衣漢子道:「你放心,這孩子叫他們做叔叔伯伯,料想他們不會將這孩子折磨。待我們報仇之後,這孩子當然也會落在我們手中。那時,我們再向主人請示,若得主人點頭,我們也自會將這孩子送到你的府上。」

  這青衣漢子只知他家主人的「規矩」,江海天實是拿他沒有辦法,只好說道:「那幫壞人共有幾個,這你總可以說吧。」青衣漢子沉吟道:「這個嘛,說說倒也無妨,共是三個。」江海天道:「其中一個是不是額頭上有個肉瘤的。」那小姑娘道:「不錯。哦,原來這些壞人你也是認識的麼?」江海天曾聽得尉遲炯說過鹿克犀的形貌,心知這三個壞人定是「祁連三獸」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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