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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豪氣雄風交俠士 奸謀詭計騙兒童(2)


  江海天不慣說謊,正自感到盛情難卻,而又急著要走,甚是為難。葉淩風道:「各位有所不知,我師妹那日與賊人交手,受了點傷──」楊必大一拍腦袋,說道:「我真是糊塗,忘記了賢侄女受傷之事了,既然如此,江大俠自是應該回家去看令媛。」

  剛才尉遲炯以血賠罪之時曾說到「誤傷」江曉芙之事,那時眾人都在全神注視他的動作,對他提及的這點小事,也不怎樣放在心上,只道江曉芙所受的傷與甘人龍等人所受的傷大約也差不多,並無大礙;如今見葉淩風說話時一臉孔嚴重的神氣,眾人都意會得到,他所說的「受了點傷」,實在是「傷得很重」,眾人當然也就不便再挽留江海天了。

  其實江曉芙的傷雖然不輕,但她有上乘內功的底子,服了小還丹之後,傷勢已漸漸減輕,在江海天找到她的時候,她的危險時期早已過了,用不到江海天親自回家料理。

  葉淩風給師父找到這個藉口,一來是他自己想回去親近師妹;二來故意提及此事,要師父記起他的寶貝女兒是尉遲炯傷的。雖然師父已寬恕了尉遲炯,但在他心上留下一個疙瘩,也是好的。不過,他找到這個藉口,也是順便給師父解了圍。江海天也就並不否認,當下便向群雄告辭。

  赤龍駒與白龍駒業已物歸原主,兩師徒正好一人一騎,馬行迅速,不消半個時辰,已出了德州城外十數裡地,葉淩風道:「師父,你怎麼走這條路,這可不是回家的路呀!」江海天勒著了白龍駒,說道:「淩風,我正要和你說,咱們不是回家。」

  葉淩風怔了一怔,道:「不是回家,是上那兒?」江海天道:「咱們要儘快趕往北京。」葉淩風愕然道:「為的什麼?」江海天道:「你的二師弟是落在朝廷鷹爪手中,如今正解往京城。但卻不知他們走的是那條路,要是在路上碰不著,那就要到京城去營救啦!」

  原來將李光夏騙走的那個「鹿老大」,那一晚說的全是謊話,他和李文成生前從未晤面,根本就不相識,更說不上是什麼「八拜之交」了。

  那麼他為什麼要騙李光夏呢?內裡有個因由。這「鹿老大」真名叫鹿克犀,有兩個結拜兄弟,他是老大,老二名羊吞虎,老三名馬勝龍。三兄弟合股在祁連山南北的黑道稱霸。西北綠林中人,將他們三人合稱為「祁連三獸」。

  這「祁連三獸」秘密接受了清廷禮聘,在江湖上充當朝廷耳目,直接受大內總管朴鼎查的指揮。

  這次捉拿「天理教」首腦的這件大案,是由御林軍統領薩福康與大內總管朴鼎查合辦的。李文成已死,朴鼎查嚴令手下,必須找到李文成的遺孤。這不單單是為了斬草除根,而是要從李文成兒子的身上,找到一條線索,好去緝拿另一個更重要的首腦人物──天理會的總舵主林清。

  林清與李文成交情最好,這次他們同時逃出,就是由李文成父子假冒林清父子,引誘追兵的。李文成是以自己的性命,保護了林清!朴鼎查、薩福康等人估計,林清的行蹤只有李文成知道,李文成臨死之前,也可能將天理會的一些秘密檔交給他的兒子,所以要緝拿林清以及搜查天理會的秘密,就要著落在李光夏這個孩子身上。

  「祁連三獸」接了朴鼎查的命令,分頭尋覓李光夏的蹤跡。鹿克犀知道「千手觀音」祈聖因和李文成有過一段情孽牽連,又探悉祈聖因也正在找尋這個孩子。他便一路跟蹤祈聖因,終於在祈聖因手裡,將這個孩子奪了過來。

  祈聖因夫婦走出荒谷之後,越想越是起疑,因為鹿克犀實在沒有與她爭奪這個孩子的理由,尉遲炯是關外大盜,和西北的綠林人物也頗有往來,「祁連三獸」充當清廷鷹爪之事,雖說是極為秘密,究竟不能瞞盡所有的綠林朋友,而且他們為清廷效力,蛛絲馬跡,也是多少露出一些。尉遲炯未出山東境內,恰巧就碰到了一個從西北來的綠林朋友。這人是知道「祁連三獸」的底細的,便把鹿老大是清廷鷹爪的秘密抖露了。

  這消息有如晴天霹靂,令得他們兩夫妻大大震驚。祈聖因對李光夏的父母有愛有妒有恨,她要搶這孩子撫養,心理本來不大正常,但無論如何,總是不願意自己所愛過的人的孩子,落在敵人手中,即或不死,終生也要過著悲慘的命運。

  那位綠林朋友走後,兩夫妻相對惶然。祈聖因泫然欲泣,半晌說道:「大哥怎麼辦?」

  尉遲炯畢竟是有幾分豪俠氣概,一咬牙根,毅然說道:「你大哥拼著豁了這條性命,也得為你找回這個孩子。」

  祈聖因道:「大哥,你,這,這個──」尉遲炯笑道:「李文成已死,我又知道了你是喜歡我,我還會妒忌他嗎?這孩子既是從你手中失去,不我回來,怎對得住李文成?我早已對你說過,李文成生前,我雖是心懷妒忌,但他的確是一條漢子,我心裡也是佩服他的。」

  祈聖因臉上一紅,說道:「大哥,不是這個意思,我怕的是咱們舍了性命,只、只恐也是無濟於事。『祁連三獸』已是不易對付,何況還有許多大內高手與御林軍官。」原來鹿克犀雖是「祁連三獸」中的老大,本領卻並非以他最高,尉遲炯可以勝得了鹿老大,但若是對付「三獸」中本領最高的老二羊吞虎,他自問也就未必有取勝的把握了。

  尉遲炯慨然說道:「蕭志遠和李文成素昧平生,尚且不惜性命為他護送孤兒,咱們豈可不如他了?成敗生死,聽之天命,只求心之所安吧。」

  祈聖因大為感動,說道:「大哥,你對我太好了。我倒有個法子,可以救這個孩子,只不過要你受點兒委屈,你願意嗎?」尉遲炯道:「我死尚且不怕,受點委屈,又何足道哉?」

  祈聖因嫣然一笑,這才說道:「這件事只有去求江大俠相助。」尉遲炯大感意外,皺眉說道:「咱們殺了江海天的女兒,如何還能求他相助?」祈聖因笑道:「大哥,那女娃兒沒有死,那晚你叫我殺她,我是騙你的,我用劍斫的是塊石頭。」

  尉遲炯生平從未低聲下氣求過別人,但一來是為了成全妻子的心願,二來江海天已發出英雄帖,他到處受人追捕,悽惶奔走,也不是味兒,若不解開這段梁子,只怕在江湖上也難立足,更說不到去營救李文成的孤兒了。

  這就是尉遲炯夫妻來見江海天的前因後果。江海天知道之後,可也煞費思量。

  要知江海天的身份與尉遲炯不同,尉遲炯是綠林大盜,本來就是與朝廷作對了的。江海天雖則有反清之志,暗中也曾屢與清廷作對,但表而上他總還是東平縣治下的一個百姓,有來歷可以根查,未到時機,卻不方便明目張膽地反叛朝廷。

  但江海天之所以煞費思量,卻還不是為了考慮本身利害,而是恐怕牽連朋友。他的一班江湖朋友,情形大致與他相同。例如氓山派與丐幫諸人,都是要等待時機,始能揭竿而起的。江海天這次營救李文成的孩子,說不定要到京城大鬧一場,甚至要闖進皇宮,與大內高手廝殺。倘若氓山派與丐幫諸人參與其事,一來人多嘴雜,恐防洩漏機密;二來牽連太廣,對反清大業,只怕反而有害無益。

  因此江海天幾經考慮之後,終於決定了把這副擔子獨自挑起,不讓眾人知道。但葉淩風是他的「掌門弟子」,他也想藉此機會,讓葉淩風多受鍛煉,是以攜他同行,事情當然也就不能瞞他了。

  葉淩風聽了之後,心頭暗暗叫苦。江海天瞧他面有猶豫之色,不悅說道:「怎麼,你害怕了嗎?」

  葉淩風與師父同行,心知師父必定會盡力保護他,不管敵人怎麼厲害,只要緊緊跟著師父,便不至有性命之憂。因此,他倒不是害怕進京與大內高手作對,他害怕的是另外兩件事情。第一件是放心不下師妹,心裡想道:「這次遠赴京都,不知何時方能回轉江家?宇文雄這小子卻日夕與師妹親近,我豈不要大大吃虧?」

  第二件是擔心在京城遇到識得他來歷之人,「爹爹曾派七步追魂手褚元來找我回去,北京是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我爹爹的朋友不少,雖說已隔多年,只怕也還有人識我。要是碰上了一兩個熟識的人,難道我也能像對付褚元一樣,將他們殺了?」

  葉淩風心思靈敏,稍一躊躇,便想好了一番說話,當下胸膛一挺,說道:「我要是害怕,那日在泰山玉皇頂,我也不敢拼了性命,拔劍助李文成了。當日圍攻李文成的,可也是大內高手啊!」江海天道:「是啊,我曾聽蕭志遠言道:你那日也曾險死還生。確是不失英雄本色。照理你是不應該害怕的!」

  葉淩風道:「只是──」江海天道:「只是什麼?」葉淩風吞吞吐吐地道:「只是師父遠赴京都,不要先報個訊與師母嗎?師妹與師弟都在病中,師父,你,你也不要回去看他們一看嗎?」葉淩風是想師父讓他回家報訊,好有個機會與江曉芙見上一面。

  江海天道:「救人如救火,怎還能去料理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情?從這裡回家,雖然只是三天工夫便可來回,但三天工夫,咱們已可以趕不少路了。你師弟、師妹的傷,有你師母照料,如何治理,我也早已交待過了,大可以放心得下,還何必回家去看他們?」

  葉淩風不敢說話,江海天道:「我倒是有點不大放心你。」葉淩風吃了一驚,心道:「難道我有什麼破綻給師父瞧出了?」江海天接著說道:「此去京都,隨時都可能和敵人動手,你剛入我門,功夫都還沒開始練,憑你現在這點本領,對付普普通通的敵人,還可以應付,一遇高手,就難免吃虧。」葉淩風這才知道師父並非是瞧出他的什麼破綻,心上的一塊大石這才放了下來。說道:「我跟著師父,還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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