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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威加稚子滋疑慮 力戰強豪動殺機(3)


  祈聖因嚇得魂不附體,百忙中霍的一個「鳳點頭」,冀圖死裡求生,敗中反擊,這一瞬間,江曉芙卻忽地想道:「這女賊雖然可惡,但我也還未查明她的來歷,要是就殺了她,只怕爹爹責怪。」她若是劍鋒一落,本來可以要了祈聖因的性命的,這一瞬間,心念電轉,劍鋒疾的轉了一圈,平削過去,登時把祈聖因的頭髮削去了十之八九,露出一大片光頭。

  江曉芙哈哈笑道:「你這女賊作惡多端,理該佛前懺悔,我如今給你剃度,削去你三千煩惱絲,你以後就做個尼姑了吧!」江曉芙猶有童心,完成了這個「傑作」,覺得很是得意,忍不著就把對方取笑,卻不想對方是何等一個狠辣的敵人,笑聲末止,祈聖因大怒,反手便是一鞭,這一鞭打中江曉芙的腳踝,那是沒有寶甲防護之處,痛得江曉芙大叫一聲,跳了起來。

  祈聖因冷笑道:「看你還凶,我非打得你求饒不可!」鞭風呼響,鞭鞭都是卷地掃來,打她雙足。原來祈聖因在她身上抽了幾鞭之後,見她沒有受傷,已想到她有防身之物,是以改了鞭法,專打她的下三路。

  江曉芙著了兩鞭之後,大怒叫道:「豈有此理.我不殺你,你反而打我!這回我可是非殺你不可了!」使出了天山劍法的須彌劍式,劍光護了全身,專找她的鞭梢切削。劍中夾掌,以劍防身,以掌擊敵。原來她雖然說了狠話,卻也還不敢真個殺人,心想:「以掌力將她打成殘廢,那也可以消去一口悶氣了。」

  江曉芙年紀雖小,可自小練的是上乘內功,掌力的雄渾,武林中的鬚眉男子也罕有比得上她的。祈聖因功力也頗不弱,但她已傷了一條右臂,只能使鞭,無力用劍,「鞭劍雙絕」的功夫使不出來,在江曉芙劍中夾掌的攻擊之下,就只能有招架的份兒了。

  幸而江曉芙雙腳先已被她抽了幾鞭,雖未筋斷骨折,也是受了點傷,跳躍不靈,輕功大受影響。祈聖因施展騰挪閃展的小巧功夫,和她遊鬥,還勉強支持得住。但在江曉芙劍光籠罩之下,要想逃走,卻已不能。

  時候稍長,祈聖因越鬥越覺吃力,心頭暗暗叫苦,「鹿老大的一叉之仇,尚還未報,若然又折在一個黃毛丫頭的手裡,那更是不值了。哎呀,不對!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怎的如此厲害?」這時祈聖因已隱隱想到這「黃毛丫頭」多半是江海天的女兒了。但她的年紀比江曉芙大了一倍有多,平素一向心高氣傲,如今被江曉芙削光了頭髮,又口口聲聲要取她性命,卻叫她怎能低首下心,向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討饒?

  正自心慌,忽聽得一個重濁的聲音喊道:「怎麼樣,惹出了麻煩了不是?好呀,且待我來會會這位高人!」祈聖因已是大汗淋漓,氣湍吁吁,說不出整句的話來。只能斷斷續續地喊道:「賊、賊漢子,你、你快來!」

  江曉芙知道對方來了援兵,卻也傲然不懼,悄聲說道:「你是這賊婆娘的男人麼?你老婆是個潑賊,你也決計好不到那裡去,很好,你也來試試我的寶劍吧!」

  江曉芙罵得一副孩子口吻,那漢子聽了,倒是覺得「新鮮」,大笑說道:「哈哈,因妹,你如今也有人罵你作賊婆娘了。你還不甘心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嗎?妙得很呀,這回不是我做賊連累了你,卻是你這『賊婆娘』連累了我也被人當作壞人了。」原來祈聖因出身于武學世家,卻是從未幹過黑道營生的。她嫁了綠林人物之後,非但不肯幫忙她的丈夫,反而屢屢勸他金盆洗手。他們夫妻意見不和,這也是原因之一。

  這漢子覺得江曉芙罵得好笑,同時又覺得奇怪,「怎的似是個初出道的雛兒?聲音還似是個未成年的童子?」江曉芙要學大人說話,故意把聲音迫尖,但童音未改,男不像男,女不像女,那漢子一時間倒是弄不清她是何等人物。待走近了定睛一瞧,這才看清楚了是一個稚氣未消的少女,那漢子不覺一怔,原來他以為能夠打得他的妻子要向他呼救的,自必是大有來頭的人物,故而他才問是「那方高人」,卻不料竟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

  祈聖因見丈夫來到,剛自松了口氣,江曉芙驀地一劍削出,「喀嚓」一聲,又把祈聖因的軟鞭削去了一段,剩下的已不到一半了。江曉芙用的是世上無雙的寶劍,劍鋒未到,劍芒先吐,她剛才只是以劍護身,寶劍的威力還未十分顯露,這時她為了急了將祈聖因打敗,再對付她的丈夫,忽然劍掌互易,改守為攻,祈聖因吃的苦頭就更大了。

  祈聖因方覺手上一輕,陡然間便見劍光耀目,只道對方的劍尖已指到咽喉,卻不知只是劍尖上吐出的光芒,祈聖因大驚之下,慌忙使盡吃奶的氣力,向後倒縱,她本來已是筋疲力竭,再一用力,臂上的傷口又再裂開,疼痛難當,不由得「咕咚」一聲,跌倒地上。江曉芙的寶劍並未刺中她的身體,她已是又帶了花。

  江曉芙右手一劍刺出,左手便即反手一掌,她憑著聽覺知道來人已到身後,這一掌打出恰是時候,那漢子和她的距離不到五尺,只覺一股大力湧來,那漢子未及出掌相迎,已給她的劈空掌力震得晃了一晃,心頭也不禁微微一凜,「這小丫頭果然是非比尋常,怪不得聖因敗在她的手下!」

  這時距離已近,天上的黑雲也剛消散,一彎眉月從雲層中透了出來。那漢子對他妻子的狼狽形狀,已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只見她露出一片光頭。只剩下鬢邊稀疏的頭髮還未給削去;又見她上身衣裳一片鮮紅,顯然已是受傷不輕。那漢子只道這都是江曉芙幹的,卻不知臂上的傷乃是鹿老大的鹿角叉戳的。

  那漢子又驚又怒,儘管他與祈聖因夫妻不大和諧,但他心中卻是最痛惜妻子的。一怒之下,殺機陡起,猛地喝道:「小小年紀,如此狠辣,可饒你不得!」大喝聲中,呼的一掌劈出!

  江曉芙終是功力稍遜,雙掌一交,「轟」的一聲,只覺胸口發悶,如受巨錘,氣血翻湧,不由得連退數步,方才穩得住身形。那漢子喝道:「往那裡跑?」如影隨形,急步趕來,跟著又是一掌。

  江曉芙嚇得慌了,心道:「這漢子這麼凶,我不殺他,只怕他要殺我。」她最初本來還是不想殺人的,這時在那漢子緊迫之下,下手再也不敢留情,她一個「天羅步法」閃開,轉過身來唰唰唰便是連環三劍。

  江曉芙使的是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追風劍式攻勢強勁無比,在各家劍法之中,首屈一指,與剛才她對付祈聖因之時只用寶劍防守,當然大大不同,只聽得劍尖上嗤嗤作響,劍芒閃爍,就似有數十口利劍同時向那漢子刺來。饒是那漢子技高膽大,也不覺有點心驚!

  那漢子一個盤旋,以腳跟作軸,轉了一圈,呼呼呼呼,向東南西北,連發四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四面蕩開,登時把江曉芙的劍點震歪,劍光流散,但隱是如此,寶劍的光芒掠過,那漢子也稍微著了一點,一撮頭髮隨著劍光飛起,幸而被削的不多,否則就要和他妻子的光頭相映成趣了。

  江曉芙默運玄功,舒散胸中悶氣,她功力比那漢子自是不如,但也還不至於相差太遠,憑著寶劍的威力,仍然鼓勇搶攻。她已知道這漢子的本領在她之上,若然不以全力搶攻,震懾對方,只怕便要遭受對方毒手。

  武林中人最喜愛的是兩樣東西,一是駿馬,一是寶劍。江曉芙所騎的赤龍駒那漢子已見過了,這時又見了她所使的寶劍,更是人間至寶,比那赤龍駒又寶貴得多了。登時又起了搶馬奪劍的念頭,心道:「殺了這丫頭為我妻子報仇,正是一舉兩得!」

  雙方都已懷了殺機,搏鬥更烈。那漢子拆了十數招,知道只憑雙掌之力,實是難以奪劍傷人,戰到緊處,忽地一個轉身,江曉芙恨他剛才小覷自己,也是一聲喝道:「往那裡跑?」揮劍疾刺,劍尖指向那漢子的背心大穴。這時她以為勝算在握,又不想傷那漢子的性命了。

  但這一劍雖然不是殺手絕招,也是上乘的刺穴手法,祈聖因這時已喘過口氣,正在包紮傷口,忽見丈夫遇險,不覺失聲驚呼!

  豈知這漢子正是要江曉芙如此,眼看劍尖堪堪刺到,忽聽得「啪」的一聲,那漢子手中多了一樣東西,原來是他解下了圍腰的皮帶,當作軟鞭。

  皮帶「啪」的卷上了劍柄,那漢子喝道:「拿過劍來!」劍柄被卷,不能轉動,劍鋒自然也不能拐過彎來削他皮帶了。江曉芙人急智生,喝道:「偏不給你!」運掌如刀,身軀半側一掌向那繃緊了的皮帶削下。

  以江曉芙的掌力,這一「削」不亞於利刃,皮帶本來是非斷不可、但那漢子功力在她之上,雙方的力道抵消,皮帶沒斷,江曉芙的寶劍也解開了束縛。

  那漢子心道:「我也還是小覷這丫頭了,她氣力未衰,我要一招奪劍,原屬奢望。」當下哈哈笑道:「我想要的,那還由得你來作主?因妹,你瞧著,三十招之內,我把這柄寶劍拿來,送給你作個小小的禮物!」他打定了主意先消耗江曉芙的氣力,估量在三十招之內,一定可以得償所願。

  當下那漢子更把掌力加劇,另一隻手則揮舞皮帶,乘隙攻取,皮帶在他手中夭矯如龍,使將開來,竟是絕不遜于他妻子的鞭法。

  江曉芙雖有寶劍,但功力經驗,都是不及對方,寶劍的威力,竟給這漢子的一條皮帶抑制得難以發揮,江曉芙把六十四路追風劍式,全部使出來了,但對方那條皮帶,靈蛇似的,隨著她的劍鋒所指,吞吐屈伸,還不時乘隙「反囓」,饒是江曉芙的劍法迅可「追風」,六十四路劍式盡數使開,竟是無法削斷他的皮帶!

  那漢子大喝一聲,猛發一掌,聲如霹靂,掌若奔雷,以「聲」助「勢」,駭人心魄!江曉芙還是第一次出道,那曾見過如此猛烈的聲勢?銳氣一折,心裡先自慌了。

  那漢子估計她至多可以抵敵三十招,不出所料,那漢子的二十六手「天罡掌法」,剛剛使到三分之二,江曉芙已是抵敵不住,被他的劈空掌力一震,「哇」的一聲,一大口鮮血便吐了出來。

  那漢子喝道:「寶劍拿不拿來?」江曉芙也是倔強之極,身子已是搖搖欲墜,仍然不甘屈服,柳腰一擺,在即將跌倒之際,一劍貼地削出,那漢子已是欺到她的身前,冷不及防,雙腳幾乎給她削斷,那漢子一覺不妙,立即跳起,饒是他閃避得快,後足跟也已給劍尖刺了一下,只是差了幾分,險險就要挑斷他的腳筋。

  那漢子大怒,皮帶「唰」地一抽,江曉芙的手腕被打得起了血痕,痛如刀割,寶劍「當嘟」墜地,人也「蔔通」跌倒了。

  那漢子拾起寶劍,冷笑道:「好狠的丫頭,我且叫你嘗嘗你這寶劍的滋味!」劍鋒指著她的咽喉,就似貓兒捉著了老鼠一般,先把她戲耍個夠。

  眼看這一劍就要穿過江曉芙的喉嚨,祈聖因忽地叫道:「大哥,劍下留人!」那漢子怔了一怔,笑道:「因妹,你怎的發起慈悲來啦?我正要殺她祭劍,為你報仇!」

  祈聖因已裹好傷,喘著氣趕過來,說道:「這丫頭只怕有些來歷,大哥,你別忙著殺她。」將江曉芙扶起問道:「你姓甚名誰,父母何人?快說!」江曉芙傷得極重,已是奄奄一息,但神智尚未模糊,心裡想道:「我反正是快要死的了。我決不能說出我爹爹的名字,辱沒了他!」

  祈聖出說:「哎呀,你這一掌打得好重。你看,要不要先給她敷上了藥再說?」那漢子憬然如有所悟,說道:「你怕她是,是。──」祈聖因道:「只怕有九成是江海天的女兒!」

  那漢子澀聲笑道:「哈哈,你是怕我惹不起這個大對頭?」他雖然貌作強橫,但聽得是江海天的女兒,身上已是出了一身冷汗。祈聖因柔聲說道:「大哥,你的仇敵已經夠多,何苦再樹強仇?」正是:

  得斂手時須斂手,江湖何必樹強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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