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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威加稚子滋疑慮 力戰強豪動殺機(2)


  鹿老大心頭一凜,暗自思量:「千手觀音倘若不是得當家的同意,想來也未必敢要李文成的孩子?糟糕,只怕我是料錯了一著,他們夫妻其實已經是講和了?」祈聖因的丈夫以心狠手辣在黑道馳名,鹿老大不怕祈聖因,但對她的丈夫,卻不能不有幾分忌憚!

  鹿老大既不能迅速打敗祈聖因。心裡又著實有幾分害怕她的丈夫,倘若事情不是關係重大,他早已跑了。可是李文成這孩子是他處心積慮要奪到手中的,機會難逢,他已知道這孩子就躲在附近,他又怎肯就此甘心逃走?他心念一轉,立即大聲叫道:「光夏賢侄,你趕快跑吧!我決不能讓你落在惡人手裡遭受折磨,我拼了性命,也要替你抵擋追兵!」

  李光夏心情激動,「嗖」的從草叢中竄了出來,叫道:「鹿伯伯,要走就咱們一齊走!」祈聖因叫道:「夏兒,這人是騙你的,不要上他的當!」李光夏那裡還肯聽信祈聖因的說話,心道:「你用梅花針打我,又要放火燒我,你雖是我長輩親戚,我也不能再與你講什麼情份了。」

  祈聖因正在大聲疾呼,李光夏已跳了過來,拔出腰刀,一招「鐵牛耕地」,便向祈聖因雙腳斬去,他身材矮小,攻敵人下盤,最是適宜。若在平時,祈聖因當然不會將一個孩子放在心上,但此際她與鹿老大惡鬥之時,她還稍處下風,添上這麼一個比尋常的大人更難對付的孩子,可就是大大的不利了。

  祈聖因又氣又惱,喝道:「夏兒,退開!你莫要迫我打傷了你!」李光夏更是憤激,說道:「你本來就要打傷我的!」他是大俠之子,自小便受薰陶,他以為那鹿老大是捨命救他,他還焉能袖手旁觀?更兼在憤激之下,明知以祈聖因的本領,舉手投足,便可制他死命,他也置之腦後了。

  祈聖因一個回身滑步,飛足向他踢去,用意是在踢他的單刀,不料李光夏像一小蠻牛般的沖上來,身形一矮,竟然不顧性命,那一刀仍然向她腳踝斬下。祈聖因的腳尖正對著他的頭顱,這一腳若然踢出,豈不是要把他的頭顱踢得開花?

  李光夏是她情敵羅綺紈的孩子,但也是她情人李文成的孩子,她情場失意,到了中年,方始出嫁,嫁得又不如意,多年來憤懣的心情,造成了她很不正常的心理,她痛恨情敵,也怨及情人,但對她年輕時候的情人,心底也總還存有一份愛意。

  正是由於她對李光夏父母的又愛又恨的心情,她對李光夏的心理也非常複雜,鹿老大說她想折磨李光夏,也不算冤枉了她,可是她對李光夏,其實也是憎中有愛,無論如何,總不至於便要取他性命的。她剛才發出梅花針,不過是要迫李光夏出來,梅花針是傷了人也無大礙的,而且她在事先還提醒李光夏遮掩眼睛,從這件事也可以想見她對李光夏的複雜心情,縱施毒手,也不忍太過份的了。

  祈聖因那一腳不敢踢出,只好迅速躲閃,硬生生的使個「大彎腰、斜插柳」的身法,柳腰一俯,單足旋轉,把踢出的腿收了回來。這個身法極費氣力,那鹿老人何等狠辣,趁此良機,鹿角叉一抖,便插過來。祈聖因一劍架空,臂上著了一叉,血如泉湧!

  鹿老大哈哈笑道:「千手觀音,你雖然狠毒無比,我鹿老大卻不能不顧念交情,我如今饒了你的性命,你好好養傷去吧。」其實,他是擔心祈聖因的丈夫趕來,僥倖得手之後,那裡還敢再與千手觀音纏鬥下去,樂得趁她受傷,說幾句漂亮話了。

  鹿老大拉了李光夏急急逃跑,祈聖因氣得破口大駡,卻是無可奈何。她隨身帶有金創藥,當下敷了傷口,坐下休息。幸而不算傷得很重,但一條右臂,暫時已是不能使用了。

  祈聖因正自氣惱,忽聽得健馬嘶鳴之聲,隨即聽得有人從斜坡上走下來,祈聖因一口怒氣無處發洩,罵道:「賊漢子,這個時候才來!我吃了人家的大虧,你知不知道?你還不趕快給我去追,追那殺千刀的獨角鹿!」她只道來的必定是她的丈夫無疑。

  那知話聲未了,只聽得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冷冷說道:「誰給你管什麼獨角鹿四腳羊?李文成的孩子呢?」原來來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江曉芙。江曉芙騎著赤龍駒走的本是另一條叉路,但因夜深人靜,卻彷佛聽得這裡有金鐵交鳴的廝殺聲,心裡想道:「莫非是我爺爺碰上了賊人,卻何以不見蛇焰箭?不管如何,已先過去看看。」就這樣,這穀底的廝殺聲把她引來了。

  這晚沒有月亮,穀底尤其幽暗,但天邊掛著幾點疏星,也還不至於漆黑一團。江曉芙自小練功,目力異乎常人,看得出對方是個女子,而且身材形貌也與蕭志遠所說的那個女賊相符,不禁又驚又喜,連忙喝問。

  祈聖因從聲音聽得出江曉芙至多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不覺怔了一怔,她是提防江家有人追來,但想不到是如此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她還不知道江曉芙就是江海天的女兒。

  祈聖因正自沒有好氣,「哼」了一聲,冷笑說道:「你是什麼人?你這乳臭未乾的丫頭也要來管人家閒事?」江曉芙是第一次出道,正恨不得有個機會試試本領,心道:「我要是說出了我爹爹的名字,這女賊一定不敢和我交手。」於是就學著她所想像的江湖好漢的口吻說道:「你管我是什麼人?天下人管得天下事!你這臭賊婆娘搶了人家的孩子,我是路見不平來啦!你搶去了的那個孩子呢?我數到三聲,你不回答,我就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她還怕這一架打不成,臭駡了祈聖因一頓之後,急急忙忙的就數起「一、二、三!」來。

  祈聖因吃了那鹿老大的虧,正自一肚皮悶氣,怎禁得江曉芙再給她火上加油,一見面就把她罵得狗血淋頭。祈聖因氣得七竅生煙,莫說她還未知道江曉芙是江海天的女兒,即使知道,這口氣她也是不能咽下的了。

  江曉芙一個「三」字尚未叫出,只聽得「啪」的一聲,祈聖因已是手起鞭落,閃電般的向她抽擊,江曉芙吃了一驚,心道:「嚇,這女賊好橫,我還未決定怎樣教訓她,她就先動手了。」

  祈聖因這一鞭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以她的本領,本來可以避開的,但心裡一慌,唰的就著了一鞭,背心的一幅衣裳化作了片片蝴蝶,幸而她裡面還穿有護身寶甲,衣服破了,人卻未傷。

  祈聖因罵道:「臭丫頭,知道厲害了吧?快給我滾!」江曉芙這一氣可大了,喝道:「豈有此理,你敢打我?」祈聖因冷笑道:「打你又怎麼樣?」唰的又是一鞭打來。

  這一次江曉芙早有提防,話聲未了,只見白光一閃,她的裁雲寶劍業已出鞘,「喀嚓」一聲,就把鞭梢削去了一段,祈聖因贊道:「好一把寶劍,拿過來吧!」長鞭一抖,繞了個圈,疾纏江曉芙的手腕,鞭梢一顫,又點向她的脈門。祈聖因有「鞭劍雙絕」之稱,鞭法實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鞭梢點穴,尤其是她的家傳絕技,這一招「靈蛇繞腕」的絕技一使,以為必定可以把對方的寶劍奪出手中。

  那知江曉芙忽地使出個古怪的步法,身形不動,鞋底卻似抹了油一般,陡地在草地上滑出一丈開外,祈聖因的長鞭就差了那麼幾寸未能纏上,祈聖因一鞭打空,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劍光閃處,喀嚓一聲,祈聖因的長鞭又被削短了幾寸。

  原來江曉芙的武功本來就在祈聖因之上,但卻是毫無對敵的經驗,過去她雖然也曾暗中瞞著父親,與客人較技,替父親拒客,但那畢竟只是「點到即止」的試招性質,那些客人一來是武功確不如她,二來也因為她是江海天的女兒,即使有勝過她的,也不能不手下留情。真正的與敵交鋒,這次還是她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所以開首的時候,險險吃了大虧。過了凡招,這才漸漸沉著下來。

  祈聖因卻是老練狠辣,一瞧不對,身形一晃,長鞭啪啪一響,卻並未真個打出來,黑夜中看不清楚,江曉芙學過「聽風辨器」之技,聽那鞭聲,似是向她左側打來,但知這卻是祈聖因的巧妙手法,她不用把長鞭打出,就能弄出啪啪的聲響,待得江曉芙一劍向左側削去,她這才一抖長鞭,悄沒聲就一鞭的向她右臂疾抽,江曉芙劍招用老,急切間那能撤回抵禦,「唰」的又著了一鞭!

  這一鞭祈聖因因為已知對方了得,竟是用盡全力,江曉芙雖有寶甲護身,也覺手腕著鞭之處,火辣辣的作痛。她兩次削短了對方的長鞭,但自身也著了兩鞭,比較起來,還是她吃的虧更大。

  江曉芙一向嬌縱慣了,連吃了兩次虧,氣得可就大了,喝道:「好呀,你敢打我,我殺了你!」她恃著有寶甲護身,即使多捱幾鞭,也是傷不了她,當下就不顧一切,徑向祈聖因撲去,祈聖因縱橫江湖,可還真未見過這樣不顧自身,只攻不守的打法,何況江曉芙手裡拿的又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要是著了一下,這可不是好玩的事。祈聖因也不禁慌了。

  祈聖因心道:「那來的瘋丫頭,也罷,算我倒楣,避開她吧。」她要想逃跑,可是江曉芙的輕功比她更高,她一想逃,吃虧更大,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劈啪連聲,祈聖因接連抽中她幾鞭,江曉芙已是欺身撲到,一招「順水推舟」,劍光起處,明晃晃的劍鋒竟是朝著她的頸項推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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