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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欲駐萍蹤陪玉女 難明心跡覓孤兒(2)


  葉淩風自是歡喜無限,忙再叩頭感謝師恩。蕭志遠卻是有點兒奇怪,暗自尋思:「葉賢弟一向與我說話,都是痛恨清廷,恨不得早日驅除韃擄,恢復中華的,聽他的口氣,誰也想不到他竟然不是漢人!」不過,蕭志遠雖是有點奇怪,但想到葉淩風是與他「志同道合」,他以「半個漢人」的身份,而能與漢人同仇敵愾,蕭志遠也自高興,便不再去深思了。

  這時葉淩風已正式做了江海天的「開山大弟子」,而且江海天還預先立了他做掌門人,蕭志遠更是為他慶倖,便與冷鐵樵一同上來向他道賀。

  葉淩風道:「蕭大哥,你是我師父的同一班輩,我不敢高攀,今後可要改過稱呼,叫你做蕭大叔了。」蕭志遠哈哈笑道:「你與我結義在先,拜師在後,各有各的交情,你何必如此拘泥什麼班輩?」江海天也像他師父金世遺一樣的脾氣,對一些小節,乃是隨隨便便的人,當下也便笑道:「這也不錯,江湖上各交各的,你的蕭大哥既是一番好意,我也就隨便你們怎樣稱呼了。」

  蕭志遠本是與冷鐵樵約好,一同回鄉,助他叔父小金川寨主冷天祿舉義的,但一來他是初次來到江家,江海天自是想挽留他多住幾天:二來他受了李文成的托孤之命,李文成的孩子還未找回,他也放心不下,好在江南祖孫臨走之時,已經說過三天之後,便可回來,蕭志遠便決意再留三天,等到江南、江曉芙回來之後,得到確切的消息,然後離開。

  那知過了三天,江南祖孫倆,竟都是未見回來。他們騎的是日行千里的駿馬,以行程而論,到德州一個來回,加上沿途投遞拜帖的一些耽擱,三天也應該夠了。

  江海天根據情理推斷,雖然明知他們決無遇險之理,也不免有點憂慮,但他心想:「爹爹是個喜歡熱鬧,愛交朋友的人,他到了德州,可能是給丐幫的朋友留下了。芙兒第一次出門,在他爺爺庇護之下,說不定也是想在外面多玩幾天。」於是他和妻子商量之後,決定再等三天,若還不見他們回來,他再自己親自出馬尋找。蕭冷二人碰上這個意外,也只好決定再在江家耽擱三天。第二個三天又過去了,在最後那天的晚上,已是三更時分,江海天憂心忡忡,正在與蕭冷二人在客廳聚談,忽聽得門外馬嘶,江海天大喜道:「他們回來了!」全家人都急不可待,出去迎接,這晚正是月圓之夜,月色很好,只見只有江南一人騎馬回來!

  江海天吃了一驚,連忙問道:「爹爹,你,你只是一人回來麼?」江南吃驚更甚,跳下馬來便道:「怎麼芙兒還未回來?我以為她早已回來了?」江海天本來掛慮女兒,但怕父親心裡不安,反而安慰他道:「芙兒也未必就是出了什麼事情,她武功勝於那個女賊,又有寶劍寶甲,而且一路之上,還有咱們的朋友,只怕她在那位世叔怕的家中留下了。」

  江南神情惶恐,訥訥說道:「這個,這個──」他平時最愛說話,這時卻似擔著很重的心事,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來。江海天情知凶多吉少,強作鎮定,說道:「爹爹,你在路上碰到什麼事情,進屋子裡慢慢再說。」

  江海天替父親拉過那匹坐騎,正要把它拉入馬廄,穀中蓮忽地「咦」了一聲,說道:「爹爹,你這匹坐騎怎的換了?」

  原來江南走時坐的本是一匹白馬,全身沒有一條雜色的毛,日行千里,故此名為「白龍駒」,如今回來,坐的卻是一匹黑馬。黑白分明,本是極容易發覺的,只因江海天一心記掛他的女兒,根本就沒留意到江南的坐騎是什麼顏色。穀中蓮雖也是一樣記掛女兒,但她是在旁邊聽他們父子說話,注意力比較在說話中的人較易接觸其他事物,故而首先察覺,那匹日行千里的「白龍駒」已是換成了一匹尋常的黑馬。

  江南在惶恐之中多了幾分尷尬,說道:「這次我是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給一個女賊騙了。」江海天道:「爹爹碰上了那個女賊麼?」心想:「這倒是不幸中之幸,最少可以找到一絲線索。」

  蕭志遠、葉淩風亦都出來迎接,爭著打聽消息。江南進了屋子,坐定之後,歎口氣道:「我是碰到了一個女賊,可惜不是正點兒。」蕭志遠道:「不是那幫女賊麼?」江南道:「是倒是的,但卻不是為首的那個女賊,只是她的一個小丫鬟!」

  原來江南在離家之後的第二天,便追上了一個形跡可疑的單騎女子,年齡服飾和蕭志遠所說的那幫女賊都很符合,可是卻沒有帶著孩子。那女賊的坐騎當然跑不過江南的白龍駒,江南飛馬搶過她的前頭,攔著她問話,那女賊最初還想動手,江南心地純良,非但不願傷她,而且因為她是個年輕女子,江南怕她羞愧,連碰也不想碰她,故此沒有點她穴道。只是施展劈空掌力,把她的坐騎擊斃,叫她知道一點厲害。那女賊見了他的功夫,立即猜到了他的身份。

  那女子爬起身來,便作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氣憤憤的向著江南嚷道:「你不是名震天下的江老爺子嗎?你是老前輩、大英雄,為何欺負我一個孤身弱女?」江南給她這麼一說,反覺不好意思,正正經經的和她理論道:「你休得抵賴,我知道你是昨日在東平縣搶了一個孩子的那夥女賊,你也分明懂得武功,怎能說是『弱女子』呢?」

  那女子嚷道:「哎喲,江老爺子,你是江湖上人人佩服的老前輩,我以為你一定是個公平正直的人,卻怎的如此不明事理?」江南道:「我怎的不明?有那點錯了?倒要請教!」那女子道:「豈止一點錯了,總共有三點不對!」那女子實是有意胡纏,好拖延時間,心中暗暗盤算脫身之計。

  江南怔了一怔,道:「我只說了幾句說話,就有三點不對了嗎?」那女子道:「我才不會冤枉你呢,你且聽著,第一、你也不知道我們是些什麼人,和那孩子是什麼關係,怎能一口就咬定我們是賊?第二、即使我當真是賊,『捉賊捉贓』,也總得有贓物才能說我是賊。你看我只是孤身一人,那有什麼孩子?你是要討回那孩子的,孩子不是我搶走的,你就不該與我為難。第三、我雖然懂得一點武功,但比起你江老爺子,簡直等於一頭羔羊和一頭老虎,在你的面前,我還不能說是弱女子嗎?」

  江南給她捧得飄飄然的,心想:「這小妮子說的倒也有點理由。」說道:「我並非故意與你為難,那姓李的孩子乃是我的徒孫,我非得討回不可。劫了那孩子的是不是你們一夥?這點你總不能抵賴了吧?」

  那女子笑道:「我為什麼耍賴?可是在你朋友手中奪了那孩子的乃是我們的小姐,我只是她的一個丫鬟。」江南喜道:「好,到底是探出一些消息了。你的小姐是誰?她為何要劫奪李文成的孩子?快說!」

  那女子道:「我們的小姐麼,她名叫千手觀音祈聖因,『祈禱』的『祈』,『聖賢』的『聖』,『因緣』的『因』,你老爺子見聞廣闊,想必聽過我們小姐的名字?」江南道:「什麼千手觀音?沒聽過這個名字。她是什麼來歷?不,你先說她為何要搶那孩子,再說她的來歷。」

  那女子歎口氣道:「老爺子,你又糊塗了。」江南怔了一怔,道:「我怎麼又糊塗了?」那女子道:「你也不想想看,我只是一個丫鬟,主人做的什麼事情,做丫鬟的還能去向她查根問底嗎?」江南慍道:「你剛才的口氣,不分明是說你的小姐和那孩子有什麼關係的嗎?你還說我不該冤枉你的小姐是賊呢。」

  那女子笑道:「江老爺子,我說你糊塗,你當真乃是糊塗!不錯,我是說過你不該冤枉我們的小姐是賊,正因為我知道她不是賊,所以我才敢斷定她和那姓李的孩子一定有些關係,要不然,她何必從你朋友手中奪了那孩子呢?至於什麼關係,小姐她未告訴我,我又怎能知道?」這女子纏七夾八的兜了幾個圈子。說來說去,還是一個「不知道!」

  江南苦笑道:「我聽你說了半天,你越說我倒是越糊塗了。你們的小姐到底是什麼人?」那女子道:「我們的小姐,就是我們的小姐!你要問她的身世麼,待我想想看,嗯,查家世該香三代,那我就從她的祖父說起吧,哎呀,我說了半天,當真是有點口渴了,咱們找個茶亭歇歇,我拼著耗個半天工夫,陪你老聊聊。」

  江南吃了一驚,心道:「這丫頭要說她小姐的三代底細,還準備耗個半天工夫!我自小被人叫做『多嘴的江南』,豈知今天碰上這個鬼丫頭,比我江南還要嘮叨十倍!」忽聽得鴉聲陣陣,原來天色已晚,已是百鳥歸巢的時候了。

  江南雖是忠厚老實,畢竟也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瞿然一省,「這丫頭莫非是故意與我胡纏,好讓她的小姐走得起遠越好?」連忙截住那女子的話頭,說道:「我不想聽你小姐的三代底細了,你小姐走的那條路?我追上了她,我自會問她來歷!」

  那女子翻了翻眼睛,一副狡獪的神氣笑道:「江老爺子,我可以告訴你,我們的小姐走的是那一條路,但你就不怕我騙你嗎?」江南道:「對,你給我帶路!你高興說話,在路上再說,說她三代、五代、七代、八代,只要不耽擱趕路,我就隨你說個夠!」

  那女子道:「好,江老爺子,你是天下聞名的老英雄,你要我帶路,我是榮幸之至,敢不依從?」江南叫道:「別再多說閒話了,快走!」那女子道:「可是有個大大的難題!」江南道:「什麼難題?」那女子道:「你老爺子把我的坐騎擊斃了,叫我跑路跟你嗎?你的馬跑得這樣快,我的氣力又這樣小!」

  江南搔頭道:「這個,這個,──」沉吟了好一會子,毅然說道:「好,那你也騎上來吧!」那女子嬌聲笑道:「不,不好!你雖然足可做我爺爺,但畢竟是個男子,我不瞞著你老,我今年雖然只有十八,已經是許了人家的了。我那未婚大婿妒忌心重,要是給他知道我與一個男子那麼親熱的同坐一匹馬,他會不要我的。」

  江南無可奈何,想了一想,說道:「也罷,我就讓你坐我的坐騎,可你得聽我的吩咐!你瞧著!」江南一記劈空掌打出,五丈開外的一棵柳樹,登時倒下。

  那女子吃了一驚,卻自笑道:「江老爺子,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早已說過,我是一個小丫鬟,能夠有個機會,給你這位名震天下的老前輩、大英雄效勞,那是我天大的榮幸,我還能不聽你老的吩咐嗎?」

  江南給她一頓奉承,心裡十分受用,卻端起臉來,正色說道:「我最不喜歡戴高帽子,你別給我多說恭維的話兒了。那,你聽著,我讓你騎我這匹白龍駒,你可別要心懷鬼胎。我跟著馬走,人與馬的距離不准距離三丈開外,我叫你停,你就要停,否則我一記劈空掌就能叫你從馬背上摔下來,摔成一團肉餅!」

  那女子叫道:「哎呀,江老爺子你太多心了,我還能騙你的寶馬不成?不過,你在後頭,我怎知道是否不超過三丈距離,不是要我常常回頭看你嗎?」江南道:「這馬我是騎慣了的,你不用鞭打它,只要保持它平常的速度,我就可以跟得上了。」

  原來江南積了幾十年的功力,輕身的本領亦已是非同小可,尋常的馬匹,速度還不及他,即使是這匹白龍駒,在最初的三五裡路程之內,人與馬都以全力奔跑的話,他也可以不至落後三丈之外。但若走長程,那就要白龍駒不可跑得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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