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飛鳳潛龍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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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未已,忽聽得沙沙聲響,魯世雄舉頭一看,只見在一座院子裏,有個漢子正在抓起一把泥沙,向樹上撒去。這座院子有幾樹桃花,桃花盛開,一群群的蜜蜂前來採蜜,泥沙撒去,蜜蜂紛紛墜地,這還不足為奇,魯世雄正自想道:「練暗器用蜜蜂作靶子,未免是殘忍了一點吧?」轉眼間只見墜地的蜜蜂一隻隻的又振翅飛了起來。 魯世雄這才不禁大吃一驚,要知撒一把泥沙而能打落許多蜜蜂,已經是很難練的暗器功夫,但魯世雄還勉強可以做到。像這個人這樣,每一粒泥沙的力量都用得恰到好處,只打暈了蜜蜂,而不傷害它性命,轉眼間它們又可以飛了起來。這種暗器功夫,魯世雄非獨見所未見,而且聞所未聞!魯世雄心裏想道:「完顏長之昨晚所顯露的那手梅花針絕技,比起這人的暗器功夫,只怕還是稍有不如。看來在這研經院中,當真是藏龍伏虎,不可小覷了。」 班建侯笑道:「這人研究穴道銅人的少陽圖解,三年長的時間,還未參透其中一篇的秘奧,想必是心裏煩悶,拿蜜蜂來戲耍解悶,我們不必管他,走吧!」 走過兩幢房屋,忽然又見奇人奇事。院門是打開的,有個鬚眉皆白的老頭子坐在石階上把一把把的圍棋子打到對面的牆壁上,隻隻棋子嵌入牆內,轉眼間佈成一個棋局。班建侯笑道:「你老人家不必焦躁,慢慢琢磨不遲。改天我找人來陪你下棋解悶。」說話之際,他已走進院子,大袖一展,把老人飛來的一把棋子兜住,哈哈一笑,還給了他。然後走了出來,悄悄地對魯世雄道:「這人一大把年紀,想不到火氣還是這麼旺盛。」 魯世雄道:「哦,這老人家卻又是為何?」 斑建侯道:「他研究陳搏指元篇中的第七篇,碰到一個棘手的難題,苦思五年,迄今未解。他喜歡下圍棋,心煩的時候,別無消遣,就自己和自己下棋解悶。結果常常是越下越悶,便摔棋子擲棋盤來發脾氣。」 魯世雄笑道:「這老頭子倒也有趣。」口裏說笑,心中卻是悚然暗驚。他如今方始知道金國的一流高手不是在御林軍裏面,而是在研經院中。這許多聰明才智之士,為了探索穴道銅人與指元篇的奧義,竟自弄得瘋瘋癲癲,思之能不令人氣餒? 班建侯道:「他們還算是好的了,有許多人還當真瘋了呢。不過,你和他們不同,你在武學醫術兩門都有根底,又正當年富力強之時,而且又是經王爺特許可以晚上回去的,不至於像他們那樣,有些人是十年足不出院門的了。」 說至此處,班建侯停了一停,瞧了一瞧魯世雄的面色,接著笑道:「十年足不出戶,悶極無聊,也難怪有人發瘋了。所以我現在已經把章程通融了許多,有時也可以讓他們彼此往來,交交朋友。他們喜歡什麼消遣,我也盡可能地滿足他們。不過,你是例外,不必擔心。」聽他的說話,研經院中的人,不但是不能外出,而且禁止交遊,老死不相往來的。 魯世雄道:「多謝王爺和班大人的特別照顧,不過,我並不想例外,章程需要怎麼樣,我也可以像他們一樣奉行。」 斑建侯笑道:「你是檀元帥的心腹愛將,曾經跟他南征北討,立下不少汗馬功勞。你的忠君愛國之心,王爺自是信得過的。二來,王爺這樣安排,想必也有他的用意。你就不必自己覺得過意不去了。」 魯世雄只好答應一個「是」字,不敢多言。 班建侯說道:「到了。」將他帶進一座房屋,這座房屋有三間房子,中間是書房佈置,兩邊廂房是關住的,裏面不知是什麼,外面還有一個種有許多花木的院子。 班建侯和他進了書房,擊了一擊掌,兩邊廂房打開,一邊走出一個宮娥,一邊走出一個衛士。班建侯道:「從今日起,你們服侍這位魯大人。」 班建侯又對魯世雄道:「你若有所需,例如要茶要水的話,可以叫這宮娥。這名衛士是給你差遣的,你有什麼事情要找我的話,可以由他通報,還兼有看守之職,萬一有什麼意外的話,也省得你分心。例如倘有瘋子要衝進來,這就是一種意外。」魯世雄點了點頭,說道:「大人想得周到。」心裏當然明白,宮娥衛士都是監視他的。 班建侯道:「桌子上有一張穴道銅人圖解是給你研究的,你把其中的秘奧弄得徹底明白之後,就請你把研究所得寫出來,連同原來的圖解交回給我。不過,只是可以在這裏鑽研,片紙隻字,都不能帶出去的。你明白了麼?」 魯世雄點了點頭,問道:「穴道銅人共有多少圖解?」 班建侯道:「十二經筋,十五脈索,共有二十七張圖解。另外還有奇經八脈,與上乘的武學關係密切,劃入內功心法的研究部門,共有十六張圖解。」 魯世雄似乎想說什麼,嘴唇動了一動,卻沒有說出來。 班建侯笑道:「你莫非是嫌少麼?院中很多宿學之士,一張圖解,窮幾年之力,也還未能探索出其中秘奧呢。當然,你是醫隱德充符老前輩的弟子,或許可以比他們少用許多時間。不過也還是按部就班的好,別要貪多嚼不爛了。」 魯世雄道:「是,晚輩天資魯鈍,豈敢貪多。」班建侯這麼一說,魯世雄想說的話當然就更不敢說出來了。 斑建侯道:「這裏的兩壁圖書是有關這張圖解的醫學典籍,或者可以供你參考。」 班建侯走後,宮娥退入了廂房,衛士則出去守門,書房裏就只有魯世雄一人了。 魯世雄拿起那張圖解一看,看了半天,看出這是「足陽明胃經脈」的圖解,只是「正經十二脈」中比較不大重要的一張圖解。 魯世雄大失所望,心裏想道:「我以為可以得見穴道銅人的,誰知只是得著一張圖解。如此看來,即使我把二十七張圖解都看過了,未見穴道銅人,也還不能說是已窺全豹。何況還有陳搏的指元篇內功心法,更是不知何時方能得見!」 不過,就只這一張不太重要的「足陽明胃經脈」的圖解,已經是複雜之極,魯世雄自忖在一年之內也未必有把握把它弄得徹底明白。 魯世雄心裏想道:「如果我得見穴道銅人,可以事半功倍。如今只得一張圖,那就必定是要事倍功半的了。」要知人身經脈乃是有表裏配偶等等連帶關係,例如「足陽明胃經脈」起於鼻樑凹陷部,旁納「足太陽經脈」,入上齒齦內,復出環繞口唇,交叉於唇下勾的「承漿穴」處,再退沿腮下後方出「大迎穴」,沿頰車,上行耳前,過「客主穴」,沿髮際到頭顱。這就和足太陽經脈成為表裏關係。沒有「足太陽經脈」的圖解參照研究,其艱難自是可想而知。 魯世雄心裏想道:「這一定是因為曾經發生過柳元宗的那件盜寶案,所以加意提防。可是如此一來,每個人每次都是得著一張前後不相關聯的圖解,茫無頭緒地鑽研,不知白費了多少氣力,那就怪不得研經院中這許多聰明才智之士要蹙眉興嘆了!」 魯世雄的確是看出了問題的癥結,他剛才也曾想過向班建侯指陳其中弊病,但怕引起猜疑,所以話到口邊,終於還是忍住。 其實在「金宮盜寶案」發生之前,已經是這樣的了。不過,在案件發生之後,圖解分得更多更細而已。研經院中,見過穴道銅人的只有完顏長之一人,而也只有完顏長之才有全部的圖解和整本的「指元篇」。而且,這兩件寶物連完顏長之也沒權力帶出研經院之外,它們是藏在院中一間只有完顏長之才能進去的密室之中。這件秘密,許多年之後,魯世雄方才知道。 魯世雄暗自想道:「欲速則不達,我就拼著在這裏耗個十年八年,甚至一生吧!」於是靜下心來,研究那張圖解。 不知不覺又已是日影西斜的時候,魯世雄全副心神沉浸在那秘奧的探索之中,直到班建侯進來,他如夢初覺——一個白天已經過去了。 這一天的功夫,魯世雄只才開始探到一點線索,而且只是這張圖解中的一個穴道的循行部位的某一個線索,距離揭破這張圖解的整個秘奧,還差著十萬八千里。 但他的這點成績,班建侯已經很是滿意。 班建侯收了那張圖解,說道:「今天是第一天,你可以早點回去。」魯世雄正想說他願意遵守院中規矩,該當什麼時候回去就什麼時候回去;但班建侯微微一笑,又已在接著說道:「王爺很掛念你,他已經派了人來接你了。」 魯世雄憑著金牌,到那更衣室中,又一次在兩個宮娥之前,脫下院中的衣裳,換上他原來的穿著。心裏想道:「這個辦法的確是防止夾帶的最有效辦法,不過,卻是未免太予人以難堪了。」 一切按照來時的規矩。魯世雄蒙上了眼睛,坐上馬車,由那個老車夫送他回府。 魯世雄用心默記馬車所經之路,哪兒拐彎,哪兒上高,哪兒下坡,心裏想道:「如果路線不變,一年之後,我閉著眼睛,也能獨自來回!」 回到王府,完顏長之已經在一間密室裏等著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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