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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段珪璋是個寧折不屈的好漢,忍不著氣,冷冷說道:「咦,我以為這是佛門清靜之地,誰知卻誤進了衙門了。」

  話聲未了,只見兩個形貌古怪的人已走了出來。前面這人是個枯瘦的和尚,皮膚黝黑,鷹鼻黃須,雙目炯炯有光,太陽穴漲鼓鼓的,一看就知內功深厚非常,後面這人活像個大猴子,卻原來是精精兒!

  精精兒突然在此地現身,而且隨著轉輪法王,眾人無不詫異,尤其韓湛更覺驚奇,心中想道:「精精兒是玉皇觀的人,怎麼會到了金碧宮來?」

  只見轉輪法王雙目一睜,不怒而威,便向著段珪璋說道:「你們都是些什麼人?犯了我的禁例,擅上黑石峰,還膽敢在此胡言亂語?」

  精精兒道:「師父不必盤問他們,這些人的來歷我都知道,這婆娘是飛虎山竇家寨的女賊,這賊子是她的丈夫,其他的人都是他的同黨!」

  竇線娘不由得怒道:「竇家寨的人又怎麼樣?難道大師高年盛德,也要插手管黑道上的事麼?」

  轉輪法王冷笑道:「好一副尖牙利齒,老衲不管你塵俗之事,只問你為何上黑石峰來?」

  竇線娘道:「請你問你左右這四個弟子,問他們為何在半途偷襲我們,還搶了我家傳寶弓?」

  那用鐵抓抓了竇線娘金弓的人,走出行列,向轉輪法王躬身說道:「稟師父,飛虎山竇家寨的人作惡多端,弟子們的父兄都是給竇家五虎害了的。師父可以不理黑道之事,但他們已到此間,順手除惡,也是一件功德。」

  轉輪法王道:「哦,怪不得你們四個都不願隨師父削髮為僧,原來是有父兄之仇。你們的父兄是如何被害的,說出來也好讓他們死而無怨。」

  那使鐵抓的漢子說道:「我叫朱靈,我弟弟叫朱寶,我們的父親是從前朱雀山的寨主朱旭。竇家自封綠林盟主,要各處山寨年年向飛虎山納貢。有一年朱雀山的貢物不夠,竇家限期要我父親交足,否則就要滅了朱雀山的朱家寨。我父親沒法,冒險大劫幽州的府庫,庫銀雖然劫到了手,我父親卻中了官軍的箭,未回到山寨,便因傷重而死了。竇家寨乘機便吞併了朱家寨,劫來的庫銀也都搬了去,連棺材也不給我父親一口。我父親若不是為了要向竇家納貢,怎會身亡?所以窮本追源,我父親還是死于竇家之手。」

  那使飛刀的漢子接著說:「我家更慘,我父親是幽州銅馬山的寨主,竇家寨的大頭領竇令侃忌我父親在綠林有些威望,藉口招開綠林英雄宴,將他誘上飛虎山囚禁起來,用酷刑將他百般拷打,迫他寫了親筆書信,將銅馬山的人眾都收編到他的旗下,然後將我的父親毒殺了。」

  另一個也是使飛刀的漢子說道:「我家卻不是綠林中人,我哥哥是個著名的鏢師,憑他的鏢旗走遍大江南北,從沒出過事。有一次在平涼道上,竇家五虎齊來劫他的鏢,劫了鏢還不打緊,還要斬盡殺絕,我哥哥已受傷而逃,他們追出了百餘裡外,將我已受了傷的哥哥殺死。」

  竇線娘和鐵摩勒起初以為他們是捏造的,後來聽他們一個個說得有名有姓,有憑有據,而且飛虎山吞併朱雀、銅馬兩寨的事,竇、鐵二人也都是知道的,不過當時竇線娘還是個少女,而鐵摩勒更是個孩子,只知其事,不知其詳,做夢也想不到這兩家的寨主是被竇家如此殘酷的害死的。

  鐵摩勒聽得毛骨聳然,不禁想道:「我為了義父待我之恩,無時無刻不想為他報仇,卻原來我的義父也曾害過許多人命,若然似這等冤冤相報,何時得了?」

  竇線娘也受到了震動,心想:「我要向王家報仇,卻原來別人也要向我竇家報仇。」

  她想了一想,說道:「這些事縱然是我哥哥幹的,與我也不相干。若說我是竇家的人,就要填命,那麼這位令高足,他家把我五個哥哥都殺掉了,倘若法王果是主持公道,就請你把這姓王的弟子交給我,讓我處置了他以後,我再任憑你們處置,替我竇家償你們這幾家的血債!」

  轉輪法王面色一沉,「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婆娘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我說這樣無禮的話!我金碧宮的弟子豈能是任憑外人處置的麼?」

  段珪璋亢聲說道:「法王的弟子不能任人處置,難道我們就該由你處置麼?你倘若要插手管綠林中的糾紛,就該秉公辦理。」

  轉輪法王老羞成怒,冷笑說道:「我才懶管你們的糾紛呢,只是你們犯了我的禁例,我卻不能不問。好,你們既然擅入金碧宮,那就不必回去了。精精兒,來!」

  精精兒越眾而出,躬身說道:「弟子聽師父吩咐。」

  轉輪法王冷冷說道:「金碧宮正缺少執役僧人,你把這些人的琵琶骨挑了,剃光他們的頭髮,每人發給他們一套僧衣。」

  精精兒應了一聲「遵命」,卻又問道:「這個婆娘呢?」

  轉輪法王道:「金碧宮不收容尼姑,這個婆娘麼,好,就只挑了她的琵琶骨,不必剃光頭了。廢了她的武功之後,將她送給展大娘做婢女。」

  法王頓了一頓,再提高聲音說道:「我這樣處罰你們,已經是特別從寬,你們明白了麼?倘若誰敢違抗,刑罰就更要加重,不只挑琵琶骨,還要割了你的舌頭,剜掉你的眼珠,削掉你的耳朵!」

  竇線娘大怒,正要發作,韓湛卻忽地迎上前去,冷笑說道:「精精兒,你先來挑了老夫的琵琶骨吧!」

  精精兒面色一變,訥訥說道:「韓、韓老前輩,你別動怒,我、我代你求情!」

  韓湛厲聲斥道:「誰要你求什麼情,你連師父都敢違叛,與我還有什麼情義可言!」

  精精兒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原來他被師兄罰在玉皇觀面壁三年,心中不服,是以逃到金碧宮來,改投轉輪法王。他是從師兄空空兒的口中,得知段珪璋等人就要來玉樹山的消息的。朱靈、朱寶等人攔途伏擊的事,都是出於他的佈置。待段珪璋這班人進入金碧宮後,他料想不到韓湛也在其中,一時之間,來不及特別向法王說明韓湛的身份,法王的命令已經下了。

  轉輪法王的眼力何等厲害,一眼就看出了韓湛的武功最高,又聽他說了這樣的話,便問精精兒道:「這老頭兒是什麼人?」

  精精兒道:「他名叫韓湛,是先師的一位友人。」

  轉輪法王目露精光,道:「哦,原來是天下第一點穴名家韓先生,我以前也曾聽藏靈子談及。好,難得你今日也到此間,我正想問你一件事情……」

  話猶未了,忽見他連人帶椅,飛了起來,竟是朝著韓湛壓下!

  段珪璋等人都是深通武學之土,但見轉輪法王露了這手超凡入聖的功夫,也都不禁大驚失色!要知身懷輕功絕技的人,從數丈之外飛身撲來,那還不足為奇,但端坐椅上,連椅子也一同飛起,這就不但要輕功高明,而且要將本身極其雄渾純厚的內力運用得妙到毫巔!這種功夫,眾人莫說見過,連聽也沒有聽過!

  說時遲,那時快,轉輪法王連人帶椅,已向韓湛當頭壓下。只聽得「蔔」的一聲,轉輪法王的椅子在空中打了一個圈圈,倏地又飛了回去,仍然落在原來的位置。

  只聽轉輪法王微微氣喘,過了片刻,打個哈哈說道:「韓先生果然名下無虛,居然點中了老衲的『璿璣穴』,可是想來韓先生也該明白:倘若老衲稍存惡意的話,韓先生此時大約也不能再站在這裡說話了。」說罷,拿出了一片破布,這時眾人方才注意到韓湛的衣裳已被撕去了一幅,而且位置正當前心。

  轉輪法王將那片破布一搓,雙掌一攤,那片破布已變成粉屑,灑了滿地,轉輪法王笑道:「韓先生,你現在應該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我的武功比藏靈子如何?」

  眾人這才明白,轉輪法王剛才原來並非是向韓湛突襲,而只是要韓湛見識他的功夫。

  韓湛不亢不卑,朗聲答道:「講到武功,法王比藏靈子大約也還差不多;但若論胸襟氣度,法王就差得遠了。」

  這樣說法,其實即是說他的武功、氣度,兩樣都及不上藏靈子。不過武功方面,較為接近而已。

  轉輪法王怔了一怔,隨即哈哈笑道:「好,韓先生果然爽直,說的話比精精兒老實多了。」

  精精兒面紅過耳,做聲不得。

  轉輪法王又道:「韓先生既然是藏靈子的朋友,我看在故人份上,你的這份刑罰可以免了,你要上玉皇觀,就儘管去吧,見了空空兒,可以對他說,精精兒已改投我的門下,他就不必管了。」

  韓湛道:「請法王原諒,現在叫我走,我不願走了。」

  轉輪法王詫道:「怎麼,你還要留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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