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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薛紅線哪知鐵摩勒的心事,洋洋得意地笑道:「王叔叔,你不必回鄉下老家去了。我叫爹爹給你一個官做,你就可長住這兒,和咱們作伴了。」

  薛嵩道:「表弟,我正是為了此事要與你商量,王小黑是咱們的鄉親,又有一身武藝,我意欲將他提拔作我的親兵佐領,你可願意放人麼?」

  聶鋒只得說道:「王小黑得你提拔,那是他的造化。王小黑,你意下如何?」

  他以為鐵摩勒必定婉辭推卻的,哪知鐵摩勒卻立即說道:「小民何幸,得能將軍栽培,那是求也求不到的。」

  鐵摩勒口中言謝,卻並不拜跪,薛嵩心想:「到底是鄉下人,不懂禮數。但這也足見他是個樸實的人,以後再慢慢教他規矩便是。」

  當下說道:「我已叫管家給你備好房間了。雖然兩家相通,但你做了我的親兵佐領,在我這邊住較方便些。你的行李,我自會叫家丁給你拿來,你不必回去了。嗯,你還未見過夫人吧?」

  鐵摩勒怔了一怔,不知其意,據實答道:「我在聶將軍家中,無事不敢過府,尚未曾得拜見夫人。」

  薛嵩道:「此後你是我的隨身親信兼充護院,就似家人一般了。你見見夫人吧。」說罷,便叫丫環去請夫人。

  過了一會,只見一個華服婦人走出堂前,與薛嵩上下年紀;相貌甚是端莊,看來是個大家閨秀模樣,鐵摩勒心想:「薛嵩粗鄙殘暴,卻有這樣的妻子,福氣倒真不淺呢。」

  當下,便上前見過,請了個安。

  薛夫人已知這人是新來的護院,見他身材魁偉,器宇軒昂,心裡暗暗喝采:「他這次用人,倒是用得不錯。」

  當下向丈夫笑道:「要不是你早就說過他的來歷,我可要把他當作將門之子呢!」

  薛嵩見妻子稱讚鐵摩勒,心裡也甚歡喜,笑道:「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我的祖先也沒做過官,我不是一樣做到大將軍麼?王小黑,你好好的幹,我擔保你有一個錦繡前程。」

  鐵摩勒只好又再欠身道謝。薛嵩笑道:「夫人,你稱讚他相貌非凡,說來也有點奇怪,我初見他時,就覺得這人似是在哪裡見過一般,心裡就有點喜歡了,所以當時聶鋒替他求情,我一口便答應了。」

  其實那時他根本未看清鐵摩勒的相貌,發現似曾相識,這是後來的事。聶鋒心頭微凜,連忙說道:「他是咱們的鄉親,或許你小時候見過他,你自己記不得了。」

  薛嵩笑道:「或許如此,但這也算得是有緣的了。」

  鐵摩勒十年之前曾在長安與薛嵩交過一次手,雖然是在混戰之中,雙方不過僅僅動了三招兩式,但鐵摩勒心上總是有著疙瘩,生怕給他看破,現在見他毫不起疑,心頭大石,方始放下。

  說話之間,忽有家人前來報導:「嚴夫人到!」

  薛嵩道:「是你的客人來了。她的丈夫現在正在大紅大紫,難得她對你倒很有交情。」

  鐵摩勒見薛夫人有客,便先告退。薛紅線道:「王叔叔我和你去看你的房間。」

  薛府管家陪鐵摩勒同去,剛至回廊,一個丫環走來說道:「紅線,盧媽叫你呢。她說,你應該做功課了。」

  薛紅線伸伸舌頭道:「哎呀,管得好緊。王叔叔,我只好明天見你了。」

  鐵摩勒看她穿過回廊,從左邊月牙門進去,暗暗記著方向。

  那管家知道這「王小黑」是主人看重的人,對他也很巴結,閒話中告訴了鐵摩勒,說那嚴夫人的丈夫名叫嚴莊,是安祿山的「大臣」,官居「太子少師」之職。鐵摩勒聽了,也並不如何放在心上。

  鐵摩勒初到薛家任職,而且薛嵩又是今日回家,他以為定會有一頓接風酒的,哪知到了傍晚時分,薛嵩只是傳出話來,叫管家好好招待他,並帶他在家中各處,行走一遍,以便熟悉門戶,兼充護院。他隨那管家走了一遍,只是從外面經過,既沒見著「盧媽」,也沒見著薛嵩。

  晚上,那管家給他單獨開飯,這才告訴他道,薛嵩今晚本來準備設宴招待他的,但自那嚴夫人來後,薛嵩夫婦就一直在內室陪她說話,好些客人來拜候薛嵩的也都給擋駕了。聽管家說,薛嵩的神色似乎有點不大愉快,晚飯也只是他們三人躲在內房裡吃,連紅線也沒有喚進去,不知是甚原因。鐵摩勒聽了,暗暗納罕。心想那嚴夫人是「大臣」之妻,縱然嚴、薛二家是通家之好,薛嵩也用不著一直陪著她呀。

  晚飯過後,鐵摩勒歇了一會,待到三更時分,鐵摩勒換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悄悄出去。他已經熟悉了薛家的門戶,又已知道了盧夫人所住的方向,不多一會,便找到了她的房間。

  奇怪得很,盧夫人的房中還有燈火,碧紗窗上,映出兩個女人的影子,而且還傳出喁喁細語之聲。

  盧夫人的房間窗外是個庭院,庭院中有棵老梅,鐵摩勒施展輕功,飛身上樹,偷窺進去,只見那兩個人正是盧夫人和薛夫人。鐵摩勒不禁又是暗暗奇怪。

  只聽得薛夫人說道:「以往我每次勸他,他總是說,你們女流之輩,懂得甚麼國家大事?這次勸他,他雖然仍未答允,卻沒有再罵我了。」

  盧夫人道:「聽說薛將軍這次出兵不利,可是真的?」

  薛夫人道:「就是為了這個緣故。他的同僚,本來就有一些人妒忌他的,他這次打了敗仗,很害怕那些人乘機落井下石。」

  盧夫人道:「姐姐,我在你家多年,承蒙你的厚待,在這緊要關頭,我不能不直言了。姐姐,你千萬要拿定主意,勸你將軍及早回頭,否則到了身敗名裂之時,悔之晚矣!」

  薛夫人道:「姐姐,我得你多年教誨,也稍知大義。即算不為身家性命打算,我也不願見他屈身從賊,受人唾駡。只是他這人畏首畏尾,顧慮太多,我屢勸不聽,卻是奈何?」

  盧夫人忽道:「這一篇檄文,你可見過麼?」

  薛夫人接過那張檄文,看了一會,輕聲念其一幾句道:「若有翻然來歸,反戈擊賊者,定邀上賞,視其立功大小,裂土分封。咦,姐姐,你這檄文是從那裡得來的?依你看,這幾句話可以相信嗎?」

  盧夫人道:「不瞞你說,這是王伯通的女兒拿來的。她是闖蕩江湖的女中豪傑,前些日子,還到西蜀去了一轉,揭了這張檄文回來,她也正在勸她的父親呢!這檄文她抄了一份給我,就是有意要我給你看的。據她說,這是太子兼兵馬大元帥的檄文,太子上月已在靈武自即帝位,急於恢復兩京,所以不惜定下重賞招降。據她說像薛將軍這樣的人,若然反正過去的話,最少可以做個節度使。聽她的說話,似乎很可相信!」

  這張檄文,鐵摩勒是早就見過了的,不禁想道:「到底是盧夫人懂得說話,既喻以大義,又動以利害,這話人家自聽得進去。我勸聶鋒時,就沒有想到這張檄文,只一味和他講大道理,好在聶鋒本來不壞,要是換了薛嵩,我這樣勸,只怕反要白送一條性命呢。」

  過了一會,薛夫人說道:「好,你這張檄文給我,我拿去勸他。他若還不依,我就拿這條老命與他拼了。」

  盧夫人道:「若能如此,這是國家之福,也是薛家之福。」

  薛夫人忽地歎口氣道:「姐姐,這許多年我們實是委屈了你。你親生的女兒也不能認,還委屈你做了奶媽。我實在於心有愧!」

  盧夫人道:「未亡人留得餘生,還計較什麼名份?多年來蒙你照顧,讓我母女托庇宇下,說實在的,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

  薛夫人道:「要是事成之後,我會對紅線說明真相的。只求你讓紅線將我當為義母,我于願已足。到了那時,大約他也不敢再難為你了。唉,他的脾氣雖是粗暴,但也確是疼這孩子,所以才會定下那樣嚴厲的禁條:誰洩露了風聲,就要把誰打死!」

  盧夫人苦笑道:「這些話以後再說吧。」

  剛說到此處,忽聽得有腳步登樓之聲,薛夫人輕輕笑道:「又有一個人要來請教你了,我避開她,讓你們說話,更可方便。」

  盧夫人點點頭道:「也好。」

  稍稍挪開衣櫃,開了房間的另一道門,讓薛夫人出去。她剛把衣櫃扶正,果然便聽得扣門之聲。鐵摩勒一看,不禁又是一怔。

  正是:艱難留得餘生在,忍辱含羞為報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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