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大唐遊俠傳 | 上頁 下頁
一四六


  王燕羽道:「聽他的口氣,他當真是要取你性命。他說,他說……哎,總之沒有好話,你可真得當心。他已經知道你離開唐王了,他也正在猜度你會到長安來呢。」

  原來前兩日當羊牧勞與王伯通談及鐵摩勒時,正巧王燕羽也在旁邊,當王伯通說到大破飛虎山的往事,羊牧勞就拍案叫道:「可惜,可惜,你殺了竇家五虎,怎的斬草卻不除根,讓鐵昆侖那小雜種走了?」

  王伯通道:「當時是為了賣空空兒的面子,後悔也來不及了。這小子已跟磨鏡老人學了一身武藝,事事與我作對呢!」

  羊牧勞道:「王兄不必煩憂,這小子我也容他不得。聽說他已給唐王驅逐,我懷疑這是苦肉之計。」

  王伯通道:「苦肉之計?難道他敢來投降咱們的皇上?」

  羊牧勞道:「或者不敢假意投降,但可能混入長安,圖謀行刺。」

  王伯通道:「我的手下許多人認得他,我叫他們留心偵察便是。只是若然查到了他的行蹤,還得我兄親自出手才成。」

  王燕羽因為怕提起飛虎山的往事,又怕鐵摩勒對她的父親仇恨更深,故此沒有詳細描述他們的對話。

  王燕羽正是為了怕鐵摩勒去行刺安祿山,會碰上羊牧勞,這才不避嫌疑,來報消息,並勸鐵摩勒離開長安的。

  哪知鐵摩勒聽了,卻是勃然大怒,拍案便罵道:「好呀,他想要我的性命,我也正想要他的性命呢!」

  你道鐵摩勒為何如此發怒,原來這羊牧勞乃是他的殺父仇人。

  二十五年前,鐵昆侖還在做燕山王的時候,有一天,他的山寨裡來了一個客人,這客人便是羊牧勞。他和鐵昆侖雖然相知不深,但因彼此都仰慕對方的武功,故此羊牧勞到來,鐵昆侖當晚就盛筵招待。

  酒至半酣,這兩位武學大師不免談論起武功來,羊牧勞道:「鐵兄,你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極,在掌力上可曾遇到過對手麼?」

  鐵昆侖道:「老兄號稱七步追魂手,在老兄面前,我就相形見絀了。」

  言下之意,論到掌力,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

  羊牧勞哈哈大笑,說道:「鐵兄過譽了,咱們一個是外家掌力,一個是內家掌力,只怕難分高下呢。」

  鐵昆侖自認不如,羊牧勞卻只說是「難分高下」,語氣顯然是比鐵昆侖高做得多。

  鐵昆侖自認不如,這不過是謙遜之詞,當時有了幾分酒意,便邀羊牧勞比試。哪知羊牧勞正是有心前來,要挑動他比試的。

  這「比試」二字,先由鐵昆侖口中說出,正合他的心意,但他還故意作態,皺著眉頭說道:「咱們所學不同,原應彼此切磋,但我卻有一點顧慮。鐵兄,你的外家掌力至猛至剛,小弟的內家掌力,亦有幾十年火候,非敢自誇,至今也還未碰過對手,倘若有所誤傷,傷的是小弟,也還罷了,傷及老兄那卻如何是好?」

  鐵昆侖酒意已濃,聽了這話,更不舒服,立即哈哈大笑道:「老兄盡可不用顧慮,久仰老兄七步追魂,小弟還真想試試呢。莫說誤傷,即是當真給你追了魂去,我也決不怪你。」

  當下兩人就在筵前比試,山寨的大小頭目,環立四周,屏息而觀。但見鐵昆侖叱吒風生,每發一掌,屋瓦隨落,牆壁也似乎震動起來;羊牧勞卻是氣定神閑,身隨掌轉,每發一掌,必定移動一步,或前或後,或左或右,式式不同,招招變換,掌力發出,毫無風聲,但站得稍近的人,卻都感到有一股潛力迫來,不由自主的要向後退。座中的行家可以看得出來,論功力兩人都已登峰造極,但羊牧勞以靈活的步法消解對方的力道,卻有點取巧,因之也似乎稍稍占了一點便宜。

  雙方拼到了第七掌,羊牧勞一個轉身,反手拍出,雙掌忽地膠住,但見兩人都是汗如雨下,過了半晌,鐵昆侖笑道:「小弟僥倖未給追魂,咱們可以罷手了吧?」

  羊牧勞道:「老兄接了我的七步七掌,彼此都未受傷,是不必再強分勝負了。」

  旁觀的頭目松了口氣,都覺得這樣收場,雙方都有面子。哪料就在雙方收掌這一瞬間,忽聽得鐵昆侖大叫一聲,躍出了一丈開外。

  羊牧勞作出了大吃一驚的樣子,叫道:「鐵兄,你怎麼啦?傷在哪裡?小弟有藥。」

  鐵昆侖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圓睜雙眼喝道:「羊牧勞,你別假惺惺啦!待我傷好之後,還要領教你的真實功夫!」

  他雖然能夠起身,但聽他的聲音中氣不足,顯然已是受了內傷。

  旁觀的頭目明明看見兩人功力悉敵,鐵昆侖卻忽然莫名其妙地受了重傷,再聽他的口氣,不由得都懷疑他是受了羊牧勞的暗算,當下便有幾個忠心耿耿的部下,亮出了兵器來,向羊牧勞喝罵。

  羊牧勞冷笑道:「鐵兄,你怎麼說?先前的話還算不算話?」

  鐵昆侖揮手道:「讓他走,不必你們替我報仇!」

  羊牧勞還故意歎了口氣,說道:「鐵兄,我一時失手,後悔莫及,想不到你竟把我當作仇人。我沒法子,只好走了。望你早點康復,我再來請教。」

  鐵昆侖練有金鐘罩的功夫,眾頭目還以為他只是受了點傷,料無大礙,哪知他當晚就寒熱交作,從此一病不起,竟不能夠親自向羊牧勞報那一掌之仇了。

  原來他與羊牧勞雖然功力悉敵,但羊牧勞練的是內家掌力,在雙方同時收掌之時,鐵昆侖的陽剛掌力是一撤便即收回,而羊牧勞則暗地裡用上了陰勁,收掌之後,他的勁力還未消散,突然乘虛攻入,破了鐵昆侖的金鐘罩,且傷了他的三焦經脈。這可說是「暗算」,但卻非明顯的暗算,因為這是他掌力上另有奧妙之處,所以當時鐵昆侖也只好怪自己過於疏忽,太過把他當作朋友看待,吃了啞虧,說不出來。

  鐵昆侖死後,他的部下當然要給他報仇,偵騎四出,可是羊牧勞早已不知去向了。官軍趁著鐵昆侖之死,而幾個大頭目又出去追凶的時候,便乘機攻破山寨。可憐鐵昆侖在燕山經營了幾十年的基業,毀於一旦,而鐵摩勒也成了孤兒,後來才得竇家收為義子。

  攻破山寨的是幽州道行兵總管蘇秉,事後鐵昆侖的部下方始得知,原來這羊牧勞便是受了蘇秉的重托來暗算鐵昆侖的,蘇秉立了此功,官升三級,不在話下。但蘇秉也不過只得意了幾年,後來鐵摩勒的義父竇令侃親自率領陵兵,攻入幽州,終於把蘇秉殺了,算是給鐵昆侖報了一半仇。這也是鐵摩勒為什麼將竇令侃視同生父的緣故。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