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大唐游俠傳 | 上頁 下頁
一四二


  展大娘是那日與王燕羽相會之後,才知道兒子的消息的。但「禁衛軍」軍令森嚴,很不容易告假。展大娘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她探聽得安祿山今日在驪山宏張盛宴,想必兒子也要在園中執役,她又恃著與羊牧勞相識,便闖了來。哪知未進離宮,先在半山撞見了羊牧勞追捕她的兒子。

  展大娘聽了徒弟的投訴,不禁怒道:「羊老三,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怎的欺侮起我的兒子來了?我的兒子不稀罕當什麼禁衛軍了,我現在就來接他回去,你敢不放人麼?」

  羊牧勞與展大娘的丈夫當年是稱兄道弟、並駕齊名的兩大魔頭,深知展大娘的脾氣,當下欲抑先揚,哈哈笑道:「展大嫂,多年不見,恭喜你真好眼力,收了這麼聰明伶俐的徒兒!」展大娘怔了一怔,說道:「羊老三,我與你說我兒子的事情,你怎麼扯到我的徒弟身上來了?」

  羊牧勞慢條斯理地說道:「你的徒弟有編故事的天才,我是不勝佩服之至!」展大娘雙眼一翻,慢道:「難道她是說謊麼?」王燕羽正要砌辭分辯,展大娘瞪了她一眼,說道:「讓你羊叔叔先說,你忙什麼?」

  羊牧勞用手一指鐵摩勒,說道:「展大嫂,你剛才問我認不認得令郎,現在我也問你認不認得這個小子。」展大娘道:「他是磨鏡老人的徒弟,燒變了灰,我也認得。」羊牧勞道:「既然認得,這就好說了。今日之事,都是這小子引起的。這小子剛才大鬧禁苑,意圖行刺皇上,我身為大內總管,怎能不理?令徒與令郎卻要庇護這小子,你說我該怎麼辦呢?磨鏡老人與你有殺夫之仇,想來你不至於忘記前仇,為了徒弟而放過這小子吧?」

  展大娘認出了鐵摩勒之後,早已慍怒於胸,也猜到了王燕羽對他舊情未斷,這時聽了羊牧勞一番說話,氣得幾乎炸了,登時爆發起來,大怒喝道:「都是你這小子,害得我一家人不和,好,我今日先把你斃了!」話聲未了,箭一般的向鐵摩勒衝來。

  可是她人還未到,展元修與王燕羽已不約而同地躍出方陣,一人一邊,架住了展大娘的雙臂,展元修叫道:「娘,且慢動手!」展大娘怒道:「不肖的奴才!你要丟盡我的顏面嗎?」展元修道:「我與鐵兄已交上了朋友,娘要殺他,請先殺我!」王燕羽說道:「師父,咱們的家事,關起門來,慢慢再說。但今日我與元哥受了外人的欺負,你老人家難道反要幫忙外人,當眾示弱嗎?」

  羊牧勞連忙說道:「大嫂,你是女中豪傑,素來果斷英明,怎的今日就糊塗了?家事可以慢慢再理,目前這小子乃是你仇人的徒弟,你放過了他,以後再要找他,可就難了。不過話說回來,大嫂,要是你為了兒女之情,愛屋及烏,投鼠忌器,連帶這小子你也要庇護起來,那我也沒有什麼好說了,你要聽令徒的話,打我罵我,我都由你!」

  羊牧勞這番帶刺的說話,比王燕羽說的更厲害得多,尤其那「兒女之情」四字,更為刺耳,可以解釋作展大娘的溺愛兒女之情,也可解釋作王燕羽與鐵摩勒的「兒女之情」。若作後一解釋,那就無異是說展大娘眼睜睜的看著徒弟勾引仇人,而自己還在給徒弟牽著鼻子走。

  展元修道:「媽,我還記得爹爹有這麼一條家訓,咱們做什麼惡事都可以,但卻不可依附公門。這姓羊的是安祿山的鷹犬,咱們犯得上幫他的忙嗎?媽,你若是要兒子的話,就請你別管這裏的事了。」

  展大娘雖然兇惡,但她只有這一個兒子,她看兒子說話的神氣,顯然已是下了決心,要是自己當著他的面殺了鐵摩勒,只怕母子倆就要一生不和!

  展大娘氣得面色發青,終於咬了咬牙,說道:「好,我不管這裏的事,也不許你們管,你們都隨我回去!」頓了一頓,再轉過來對羊牧勞道:「羊老三,我不想分你的功勞,這姓鐵的小子留給你吧!」

  展元修還想說話,展大娘雙臂平伸,一手一個,將他和王燕羽抓牢,狠聲說道:「你們若然不肯隨我回去,那我也就要先殺掉這小子了。」展元修沒法,只好讓他的母親拖著走。

  羊牧勞拱手笑道:「大嫂慢慢走,恕我不遠送了。我料理了這小子,再來向你請罪。」展、王二人一走,鐵摩勒這邊的實力差不多減了一半,羊牧勞合八名「龍騎衛士」之力,所要對付的只是聶鋒、鐵摩勒與兩個小孩子,那自是穩操勝算了。所以羊牧勞已無需再激展大娘來給他幫忙。

  展大娘拖著兒子和徒弟剛走出兩步,忽見山坳裏又閃出兩個人來,走在前面的是個江湖郎中打扮的老頭,後面跟著的是個長得很秀麗的少女。

  那少女嬌聲笑道:「王家姐姐,真是巧呀,想不到在此時此地,竟又碰見了你!怎麼,你就走了麼?」接著又揚聲叫道:「摩勒,你好麼?你想不到我會來找你吧?你的運氣倒真不錯,每次遇難,總會有人幫忙!」

  鐵摩勒見這兩人,當真是驚喜交集。原來說話的這個少女正是他的未婚妻韓芷芬,那江湖郎中打扮的老頭,乃是他的岳父,天下第一點穴名家韓湛。

  韓芷芬話中有刺,王燕羽聽了十分難受,也便冷冷的「回敬」過去:「韓姐姐,你來得正是時候,快上去幫忙吧,要不然你的丈夫可要給人家搶走啦!」韓芷芬笑道:「你是說這姓羊的老魔頭麼,我倒放心得很,憑他這點能力,還搶不了我的丈夫。」展大娘正自沒好氣,見韓芷芬正走過來,側目斜睨著她(其實韓芷芬這目光是射向王燕羽的);便即勃然怒道:「你是什麼人,在我面前敢這樣大模大樣?」韓芷芳道:「我是什麼人,你問你的徒弟好了。奇怪,好端端的你發什麼脾氣,你瞧著我不順眼麼?」展大娘「哼」了一聲,捏牢了王燕羽的手臂喝問道:「快說,她是什麼人?」

  王燕羽未曾說話,羊牧勞已在叫道:「大嫂,你不認得這位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一點穴手,韓老先生麼?他和磨鏡老人乃是莫逆之交,又是這位鐵、鐵少俠的岳丈大人。」

  韓湛微笑道:「羊大總管,你給老朽臉上貼金,實是愧不敢當。不錯,咱倆父女是來尋覓小婿的,小女脾氣不好,且又趕路匆忙,若有禮節不周之處,還望你展大娘大度包容。」

  展大娘吃了一驚,心道:「原來這個不起眼的老頭竟是韓湛!他的女兒又是鐵摩勒的未婚妻!」

  王燕羽忽道:「元哥,咱們的事該告訴媽了。」王燕羽突如其來的插上這麼一句話,展大娘不禁詫道:「什麼事情?」

  王燕羽臉上一片嬌紅,羞怯怯的低聲說道:「我和元哥已經講好了,只等你老人家替我們選一個日子。這位韓姐姐是我的好朋友!難得意外相逢,媽,你也請她來喝杯喜酒好嗎?」

  展元修呆了一呆,失聲叫道:「羽妹,你……」王燕羽捏著他的手,若不勝情似的嬌嗔說道:「你別這麼看著我好嗎?怪難為情的。」展元修神迷意蕩,話也就說不出來了。他做夢也想不到王燕羽會對他如此,他到長安以來,根本就沒有和王燕羽談過半句婚事,他是早已絕望的了。然而王燕羽現在卻說是與他早已講好了的。「這是騙我呢?還是我在做夢?」他看看師妹的神情,卻又似是一片真情流露,虛假不來。

  王燕羽這時的心情複雜之極,她說的乃是假話,但卻非全是假意,原來有三個原因,第一,她知道與鐵摩勒結合已是絕無可能,而韓芷芬又恰巧在這時候到來,對她冷嘲熱諷,故此她急於要向韓芷芬表白。她這話實在是說給韓芷芬聽的。第二,她怕師父被羊牧勞所煽動,又要枝節橫生,因此就以婚事為由,轉移她的注意,也可以令她快些離開此地。第三,在這幾個月來,她也越來越感到師兄對她的真情,感到師兄的人品與武功都不在鐵摩勒之下。為了她,他不惜留在長安,屈身在「禁衛軍」中作個小卒;為了她,他與鐵摩勒化敵為友,寧願為了袒護鐵摩勒而違抗母親,這都是難能可貴的地方。因之,即使不是韓芷芬到來,她遲早也會答應做他的妻子的。

  展大娘聽了,果然又驚又喜,「罵」道:「原來你們早已說好了,你這鬼丫頭,怎麼對我也瞞得密不透風?」

  韓芷芬何等聰明,一聽就知她是要向自己表白,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心裏想道:「原來她也早已有了未婚夫了,這麼說,倒是我錯怪她了!」

  韓芷芬嫣然一笑,說道:「王姐姐,恭喜,恭喜!但只怕我不能來叨擾你的喜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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