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大唐游俠傳 | 上頁 下頁
一三〇


  王燕羽跟著說道:「對啦,你還是聽盧媽的話回家去吧。我今天也還有事情,不能夠和你們再磨下去啦。」

  聶隱娘忙道:「王姐姐,你什麼時候再來?」王燕羽道:「我要來的時候自然會來,只要是我喜歡的人,我自然會來見他的。說不定明天就來看你。」說話之時,又有意無意地睨了鐵摩勒一眼。

  鐵摩勒心頭一震,一時呆了,竟忘記給王燕羽送行。王燕羽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說道:「這個年頭,只見人們從長安逃出去,少見有人到長安來。王相公,難得你這個時候卻到長安來。外面亂糟糟的,你可得當心些才好啊。可惜我現在就要走了,我倒很想向你打聽打聽長安外面的情形呢。」

  盧夫人暗暗吃驚,心道:「莫非她已看出了破綻?」聶隱娘搶著說道:「王叔叔已對我說過,他不會這樣快走的。王姐姐,你明天就來吧。」鐵摩勒只得和她客套幾句,請她約個日期,王燕羽笑道:「我要來的時候,自然會來的。」說罷,就自己打開園門走了。看來她是薛聶二家的常客,已到了熟不拘禮的地步。

  王燕羽走後,盧夫人也帶了紅線回家,他們二家比鄰而居,有角門相通,甚為方便,盧夫人不便再與鐵摩勒說話,但她委實放心不下,走出角門之時,故意大聲說道:「快點走吧!」似是在催促孩子,但鐵摩勒當然知道這話是對他說的。

  鐵摩勒心亂如麻,琢磨王燕羽臨走時對他說的那番話,心裏想道:「她已說過不願見我的了,怎的她又說要來?還有,她要我當心,這又是什麼意思?看來,這並不是尋常的囑咐。」

  聶家的老管家慇勤招待,當晚給鐵摩勒備辦了豐盛的接風酒,以下人的身份伺候他,鐵摩勒好生過意不去,拉他坐了下來,一同喝酒,口口聲聲尊他「老伯」,這管家起先侷促不安,但見鐵摩勒甚是隨和,絲毫不拿架子,喝了幾杯,也就漸漸慣了。

  鐵摩勒瞧他已有了幾分酒意,說話也漸漸多了,便問他道:「你家小姐真是將門虎女,巾幗英雄,難為她小小年紀,這套劍法也不知是怎麼練出來的?聶將軍南征北討,想必在家的日子不多吧?」那管家道:「說來這倒是一件奇事,我家小姐的劍術不是她父親教的。她三歲那年,在門前戲耍,有個尼姑路過,便進來求見夫人,夫人以為她是化緣,哪知她卻說道:『這位小姑娘根骨甚好,我想收她做徒弟。』夫人當然不肯,那尼姑說道:『你不肯我也要把她帶走的。』果然那天晚上,門戶緊閉,小姐還是和夫人同一床睡的,半夜裏卻失了踪。夫人哭得死去活來。過了幾天,老爺回來,聽得夫人訴說,他問明了那尼姑的相貌,反而安慰她道:『這位尼姑是世外高人,求也求不到的,她肯收隱娘為徒,那是隱娘的造化,你哭什麼?』」

  聽到這裏,鐵摩勒連忙問道:「你可知道那尼姑的法諱?」老管家道:「我家主人沒有說,但聽他的口氣,想必是知道這尼姑的來歷的,不過我不敢打聽。過了五年,小姐八歲,那尼姑方始將她送回。據說那老尼姑已將她脫胎換骨,打好了根基,可以自己練武了。這以後,那老尼姑大約每年來一次,夫人對她的態度亦已大大不同,每次到來,都接她到內室親自款待,我雖是管家,等閒也見不到她。」

  鐵摩勒問道:「那麼薛姑娘的劍術是否也是那老尼姑教的?」那管家道:「我也曾聽得薛姑娘叫那老尼姑做師傅,不過,薛姑娘從小在薛家長大,未聽說她失過踪,也許她是跟著我家小姐叫的。我們這兩家也是近幾年才作鄰居的。」鐵摩勒道:「這兩個小姑娘倒像是親姐妹一般。」那管家道:「是呀,紅線姑娘聰明伶俐,薛將軍夫婦也很疼愛她的。」鐵摩勒笑道:「父母當然疼愛子女,這何須說?」

  那管家已有了幾分酒意,低聲說道:「王相公,你不是外人,說給你聽無妨,那小姑娘不是薛將軍的親生女兒,聽說她的父親本來是唐朝的官兒,給當今皇上暗地裏害了的,那時皇上還是三鎮節度使,薛將軍在他麾下,那小姑娘還是未滿一歲的嬰兒呢。薛將軍見這孤女可憐,向皇上求情,將她收養下來的。哎呀,這些話本來不應該講的,你知道了可別向外人說。」鐵摩勒道:「老伯放心,我守口如瓶,絕不會洩露半點。」這管家哪裏知道,鐵摩勒對這原名史若梅、今名薛紅線的小姑娘的身世和遭遇,比他知道得更清楚,更詳細。鐵摩勒看到盧夫人對薛紅線的態度,早已懷疑是她的女兒,現在更是得到了證實了。

  這頓飯足足吃了一個時辰,鐵摩勒想要知道的薛、聶二家情形,也差不多都已打聽得一清二楚,不過他為了免使盧夫人受嫌疑,卻從未問過她的事情。晚飯過後,已是將近二更時分,那老管家帶鐵摩勒回房安歇。

  鐵摩勒所住的客房靠近花園,官家規矩,內外有別,客房和聶家內眷所住的內房有幾道隔開,距離頗遠。老管家將他當作貴客招待,怕他要人使喚,親自來伺候他,鐵摩勒住在樓上,他就住在樓下。

  鐵摩勒心緒不寧,哪裏睡得著覺。心裏在想:「盧夫人不肯離開,又不許我去找她,我該不該再住下去呢?想不到王燕羽竟是常常來這兩家串門的客人,我在這兒,已經給她知道,只怕住下去會有麻煩。」鐵摩勒是早已相信王燕羽不會害他了的,他倒不是怕她告密,而是怕她糾纏。「空空兒托我向段姑丈報信,段姑丈遲早會尋到這裏來,我若離開這兒,更不易見得著他了。」又想:「盧夫人說日內將有大事發生,卻不知是什麼事?我不如多住幾天,她若要人幫忙,我可以給她盡力。」

  鐵摩勒正在東思西想,遲疑莫決的時候,忽聽得窗外「卜」的一聲,那兩扇窗門開了,露出一個少女的面孔,正是王燕羽在向他窺視,比他預料的來得更早!

  鐵摩勒吃了一驚,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你怎麼三更半夜,到這裏來?」王燕羽笑道:「你放心,沒人瞧見的。那老管家已是爛醉如泥,我還不放心,又點了他的昏睡穴,不到紅日高昇,他是絕不會醒來的了。」

  鐵摩勒道:「你有什麼事情,明天來不行嗎?哎呀,你,你不懂我的意思。」王燕羽呆了一呆,臉上忽地泛起一片暈紅,嚷道:「原來你是避男女之嫌麼?哼,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了?我雖出身綠林,卻還不是下賤的女子!」

  王燕羽這麼一說,鐵摩勒也臊得滿面通紅不好意思不開門讓她進來了。王燕羽坐了下來,餘怒未息,許久許久,都未說話。

  鐵摩勒賠罪道:「王姑娘,我是直心眼兒,不會說話,你別見怪。我只怕我們若是往來過密,給展大哥知道,可又要引起誤會了。嗯,展大哥到處找你,你可知道麼?」

  王燕羽柳眉倒豎,說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倒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可要當心些。哼,我若不是不忍見你遭禍,我才不會來呢。你以為我是想見你嗎?你放心,過了今晚,我是絕不會再來找你的了。」

  鐵摩勒道:「我有什麼危險?難道是有人知道我到了長安,向安賊告密了麼?」

  王燕羽道:「安祿山現在正在大過皇帝癮,在宮裏胡天胡地,什麼事情也不管。但只怕還有別人,要加害於你!我先問你,你到長安來幹什麼?」

  鐵摩勒道:「來看看長安城裏的群魔亂舞!」王燕羽道:「我知道你不會與我說實話,但我也猜到一二,是不是唐皇派你來行刺安祿山的?」王燕羽自負聰明,但這回她卻是猜錯了。

  鐵摩勒道:「哦,原來你是怕我自不量力,燈蛾撲火,自投羅網麼?」王燕羽道:「有一個人,不知你可識得,他就是在三十年前,與我師公展飛龍齊名的火魔頭——七步追魂手羊牧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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