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大唐游俠傳 | 上頁 下頁 |
一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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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嵩說了一會閒話,興盡告辭。聶鋒抹了一把冷汗,說道:「好,幸虧你沒有胡亂說話,現在你可以起來吃點稀飯了。你餓得太久,暫時只能吃點容易進口的東西。」 聶鋒早已給他準備了一鍋粥,還有半條蒸得爛熟的羊腿和一碗肉糜,鐵摩勒也不客氣,把稀飯和菜餚都吃得乾乾淨淨。他所受的傷,不過是摔倒之時,給尖利的石子割損了一些皮肉,並無大礙,吃飽之後,登時精神大振。 聶鋒坐在一旁陪他,見他神色轉好,大為快慰,說道:「摩勒,看來,你在明天便可以起程了。咱們相聚之時無多,我想問你一件事情。聽說在皇帝老兒逃難的前夕,曾有人入宮行刺,那時,你可在場嗎?」 鐵摩勒道:「不錯,是有這麼回事,刺客便是精精兒。他是你們這邊派出去的,難道你還不知?」聶鋒道:「正是因為不見他回來,所以想打聽一下。」鐵摩勒說笑道:「他已被他的師兄揪回山去,最少在三年之內,他是不會在江湖露面了。」當下,將那次精精兒行刺的經過說給聶鋒聽,只隱瞞了王燕羽背叛精精兒的那一段。 聶鋒又問道:「你最近可有見過夏凌霜女俠麼?不知她可安好?」鐵摩勒道:「她與我的南師兄已經成婚,好得很!怎麼你會問起她?」聶鋒道:「我以前曾在薛將軍家裏見過她,承蒙她還看得起我,沒有把我當作壞人。」鐵摩勒道:「對了,這事情她也曾對我說過,你對盧夫人暗中維護,她家已知道了。段大俠很感激你。」 聶鋒色然而喜,這倒並不是因為聽得夏、段二人說他好話,原來他那次被精精兒騙去了盧夫人託他轉交夏家的信,生怕夏凌霜被精精兒所害,內疚於心,數年不安。所以他才特別要向鐵摩勒打聽這兩個人的事情。但他卻不知,夏凌霜雖然無事,她們母女卻因此受了許多災難,她的母親也已死了。 也幸虧鐵摩勒沒有對他說起那些事情,減少了他許多顧慮,當下說道:「摩勒,你見到段大俠和夏女俠的時候,請代為致意,就說我聶某人承蒙他們當作朋友看待,將來必定有所報答他們。」 兩人談得越發投機,鐵摩勒聽他口氣,已斷定他不是甘心從賊,當下念頭一動,向他說道:「我還有一件事情請你幫忙,不知你可願意?」聶鋒道:「只要我力之所及,決不推辭。」鐵摩勒道:「我想見盧夫人一面,你辦得到麼?」 聶鋒沉思一會,毅然說道:「摩勒,我可以給你設法,但我也要請你不可做出令我難為的事情。」鐵摩勒道:「你放心,我只是要見她一面,決不在薛家胡鬧,難道你怕我將薛家的家人殘害麼?」聶鋒道:「你是俠義中人,我知道你不會胡亂殺人。但你亦不能將盧夫人劫走。其次,你不能在薛家露出你的身份。」鐵摩勒道:「好,我都答應你。不過,若是別人來救她出去,我就管不著了。」聶鋒道:「她自己願意留在薛家,只要不是用強綁架,她是不會走的。當年我想暗中將她放走,她也不願走呢。」 聶鋒取出一面腰牌,說道:「這是我軍中通行的憑證,你有了這面腰牌,路上就不會受到阻難,到了長安,也可以憑此證明你是在軍中當差的。明天我設法雇一輛車送你去長安,到了長安,你可以住在我的家中,我與薛將軍是比鄰而居,兩家有門相通的。你住下來,自有機會可以見到盧夫人。」 鐵摩勒大喜拜謝,說道:「我的傷已無大礙,只須賜馬一匹代步便可,不必另僱車輛了。」 聶鋒道:「我再寫一封信給你,交給我的管家,他會妥貼招呼你的。我家中人口無多,除了內子和小女之外,只有幾個家丁,他們都是我的心腹,你可以無憂。不過,長安現在還是很亂,沒事你少出門。」 鐵摩勒再拜道:「我理會得,你也請放心。承你肝膽相照,道義相交,我感激不盡。」這個時候,東方已經發白,鐵摩勒取過書信,藏好腰牌,便即動身。聶鋒挑了一匹好馬給他,親自送他出營。 鐵摩勒有了那面腰牌,不但沿途無阻,還可以充作出差的軍官,在各處驛站食宿,免受了饑寒之苦。 第三日到達長安,只見大街上每隔數十步便有站崗的兵士,兩旁商店都是半掩門戶,街頭上行人寥寥無幾,道旁的溝渠還不時可以發現死人的骸骨。原來安祿山攻進長安之後,肆行殺戮,在京的宗室皇親,無論皇子皇孫,郡主公主,駙馬郡馬等國戚,來不及逃走的都給剖腹刳心,文武百官,不肯降順的,也都被一刀了結。小民枉死的,更不計其數。當時詩人韋莊有兩句詩道:「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碎公卿骨。」便是記錄安祿山破城之後的慘象的。 鐵摩勒好生感慨,「長安數代繁華,想不到今日竟變成了人間地獄,可恨那皇帝老兒,在太平時候,只顧自己尋歡覓樂,寵任奸佞,把楊國忠、安祿山都當作腹心,他宗廟被毀,乃是自食其報,不足惋惜,只是卻連累了許多無辜的百姓!」 聶鋒是安祿山手下有數的將軍,鐵摩勒取出腰牌。以回京辦差事的軍官身份,向站崗的士兵查問,很容易便查到了聶家的所在。 只見兩座大屋毗連,一邊乃是薛府,一邊乃是聶府,鐵摩勒心中暗喜:「我得這個藏身之所,真是最好也不過了。不但有機會可以見盧夫人,還可以等待段姑丈的消息。」段珪璋當日和他分手時,曾發過誓言,無論如何,也要將史逸如的妻女救出魔窟,故此鐵摩勒料他遲早也會到長安來。 當下鐵摩勒便去叩門,將那封信交給了門子,不久管家便親自出迎,帶他進去。聶鋒那封信是把鐵摩勒認作同鄉親戚的,他的家人當然不敢怠慢。 哪知經過了院子,正要踏上台階的時候,忽聽得一個稚嫩的聲音喊道:「看鏢!」 陡然間只聽得錚錚兩聲,兩枚錢鏢,破空飛出,形如「人」字,一高一低,鐵摩勒聽風辨器,已知高飛那枚錢鏢是打他胸部的「中府穴」,低飛那枚錢鏢是打他膝蓋的「曲泉穴」,不由得大吃一驚,做夢也想不到會在聶家遭受暗算! 心念未已,那兩枚錢鏢已到,鐵摩勒反手一抄,把高飛那枚錢鏢接到手中,身形一仰,腳尖踢起,又把低飛那枚錢鏢踢落。說時遲,那時快,錚的一聲,第三枚錢鏢又到,鐵摩勒無可躲避,只得把接來的錢鏢打出,碰個正著,兩枚銅錢,同時跌落。 就在這時,只聽得一個婦人斥道:「隱娘,不可無禮,這是你爹的客人!」鐵摩勒抬頭一看,怒氣消了一大半,卻原來站在台階上發錢鏢打他的人,竟是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子,梳著兩條辮子,一副淘氣的臉孔,看來最多不過十二三歲。在她背後,有一個中年婦人,想必是她母親。 那管家忙道:「這是我家主母,這是我家小姐,王兄,你不可見怪,我家小姐——」話猶未了,那女孩子已拍起手笑道:「叔叔,你的功夫很好呵!這一手接鏢還鏢真是漂亮極了,他們都比不上你!」 聶夫人呵責女兒道:「你真是越來越野了,也不看看來的是誰,就胡打一通。幸虧這位叔叔沒給你打著!要不然我可要給你氣死啦!」跟著對鐵摩勒解釋道:「這是小女隱娘,從小就歡喜拈槍弄棒的,這幾天她學會了用銅錢當暗器,玩得正起勁,總是纏著家丁,要他們『接鏢』,哎呀,真是不好意思!」那女孩子道:「打著了也沒什麼,我會給他解穴的。叔叔,你不會生我的氣吧?」聶夫人怒道:「你還要辯,待你爹回來,我告訴他,叫他撕了你的皮!」 鐵摩勒這才明白,敢情這女孩子誤將他當作家丁,拿他試「鏢」來了。他小時候也是個淘氣的孩子,嗜武愛玩的,非但不惱,反而替聶鋒歡喜,「我在她這樣年紀的時候,暗器功夫還遠不如她呢!」當下便讚她道:「真是將門虎女,巾幗英雄。夫人不可怪她,暗器打穴,本來是要多練的。」 聶隱娘得意笑道:「媽,你聽聽人家是怎麼說,不練怎麼行呢?」聶夫人笑道:「你再誇獎她,她更要胡鬧了,她爹爹已經把她寵壞了。你練暗器,也不該把活人當靶子呀。」聶隱娘道:「媽,這你就外行了,錢鏢打穴,除了找活人『餵招』,那還有什麼辦法?」鐵摩勒道:「我倒有一個主意,叫人給你造一個木人,按照人體的穴道部位圖上圓圈,叫人扛著木人飛跑,你發錢鏢打木人的穴道,不也是一樣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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