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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段珪璋與皇甫嵩等一行人來到,南霽雲大吃一驚,跳起來便要拔劍,段珪璋道:「南賢弟,你看清楚些,這個皇甫嵩不是那個皇甫嵩!那個大壞蛋是皇甫老前輩的不肖弟弟!」

  南霽雲呆了一呆,定睛注視,這才發現皇甫嵩身上穿的是一件縫縫補補的百袖衣,手上的拐杖也未折損,而那個「皇甫嵩」穿的卻不是化子衣裳,他的那根拐杖,在南霽雲未入山洞搜索之前,就已被段珪璋的寶劍削去了半段。

  段珪璋又道:「這次幸得皇甫前輩,趕來相助,大義滅親,你岳母才報得了仇。」

  南霽雲連忙道謝。

  這時夏淩霜穴道已解,跳起來道:「我媽媽呢?為什麼她還不來?」

  她已隱隱感到了凶兆,心中想道:「報了仇又打了勝仗,為什麼他們的臉上卻全無喜悅之情?」

  段珪璋道:「賢侄女,你媽是為了疼你,才不讓你出去,她,她可不能再見到你了。唉,這件事,衛老前輩,還是你來對她說罷!」

  南、夏二人在驚疑不定之中,只聽得衛越緩緩說道:「你們也許還不知道,那皇甫華的武功雖然不算很高,但他那拐杖內藏有毒針,來無蹤,去無跡,卻是非常厲害,你瞧,你段嬸嬸那只袖子!」

  竇線娘的兩隻袖子都刺滿了毒針,這時雖然都已抖落,但那蜂窩般的針孔,還是令人觸目驚心。

  夏淩霜卻不耐煩聽他細說,她急著要知道的只是她母親的吉凶,立即插口問道:「為什麼我媽媽不能再見我們?皇甫華的毒針厲害,我早已知道了。我只要你告訴我,我的媽媽現在何處?」

  衛越卻慢條斯理地說道:「對啦,我想起來了,珪璋對我說過,皇甫華在玉樹山上,用毒針暗殺酒丐車遲的時候,你也是在場的。怪不得你早已知道他的毒針厲害了!」

  夏淩霜聽他盡說閒話,甚為不滿,但衛越的輩份比她母親還高一輩,她已催過一次,不便再催,心中想道:「一個人上了年紀,說話真是囉哩囉唆。」

  衛越面色一端,接著說道:「你媽就因為知道了仇人的毒針厲害,所以才不讓你們出去的。唉,她是親手殺了仇人,可是她也給皇甫華的毒針刺中,終於死了!」

  夏淩霜登時呆了,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暈了過去。

  南霽雲連忙替她推血過宮,鐵摩勒又撕下了一幅衣衫,在冷水中浸濕,覆在她的額上。過了一會,夏淩霜醒轉過來,這才能夠出聲痛哭。

  衛越道:「夏姑娘,令堂的後事還要你辦,她有遺言要我們轉告你。你不要太傷心,壞了身體。」

  夏淩霜哽咽問道:「我媽有什麼遺言吩咐?」

  衛越道:「她要你將她的骨灰與你的爹爹合葬,你爹爹當年是在德州被害的,他的墳墓我們替他建在德州城外的朱雀山下。」

  夏淩霜的母親從來沒有將這件血案的真情告訴她,以前她技成之日,她母親要她殺皇甫嵩,理由也只是因為皇甫嵩乃是無惡不作的壞人,故此要她為江湖除害,卻並沒有提起什麼殺父之仇。南霽雲從段珪璋之處雖略有所知,但以真相未明,也未曾對夏淩霜講過。因此,夏淩霜聽了衛越的話,不覺一怔,連忙問道:「我爹爹原來是給人害死的麼?這是怎麼回事?」

  衛越接著說道:「兇手就是這個皇甫華,你爹爹是在和你媽舉行第二次婚禮的當夜,就給他暗殺了的。」

  此言一出,不但夏淩霜驚駭,連南霽雲也嚇得變了神色。衛越說道:「你們不必驚疑,夏姑娘的父親,兩次舉行婚禮,新娘都是她的媽媽。事情是這樣的:夏大俠第一次結婚是在天山南路的一個小城,那時他們兩人都在邊荒之地行俠,萬里同行,起居不便,因此便在小城中草草成婚,我適巧也在那個地方,參加婚禮的就只有我一個人;後來他們二人回到中原,有些朋友知道了就要他們補請喜酒,再加上我們這些喜歡熱鬧的朋友起哄,你的爹爹因交遊太廣,就索性再舉行一次婚禮。」

  衛越接著說道:「那時,你已經出世,過了兩周歲,你父親在回疆遊歷之後,回到你外公的廬龍任所,你就是在那兒出生的。你父母要在江湖遊俠,攜帶不便,因此將你寄養在外公家裡,你爹娘的第二次婚禮,你沒在場,當時賓客眾多,你爹爹尚未曾與知己友人暢敘別情,就給皇甫華暗殺了。珪璋,你那時也有參加婚禮的,想來你也不知道他們已經有了女兒吧?」

  段珪璋搓搓手道:「啊,原來如此,我那時當真還未知道。怪不得酒丐車遲,也曾對夏侄女的身世起疑了。」

  接著衛越就將皇甫華如何與展龍飛勾結,如何屢次冒著他哥哥的名頭私下華山,如何在江湖亂作非為,如何暗害夏聲濤的經過,一一說了出來。除了夏淩霜的身世這一段是他偽造之外,其他的都是實情。

  夏淩霜這幾年來,一直為著自己的身世之謎而感到煩惱,如今才撥開雲霧,豁然開朗,雖然仍有父母雙亡之痛,但是比起未知「真相」之前,心情卻是要較為輕鬆了。

  衛越捏造的「真相」說得合情合理,不但解開了夏淩霜的心頭之結,連南霽雲也相信不疑。只有皇甫嵩老淚盈眸,傷心不已。南霽雲夫婦再次向他致歉、道謝。衛越忽道:「俺老叫化又要說瘋話了,南大俠,我可要為老朋友求你一件事情。」

  南霽雲道:「老前輩言重了,南某受惠良多,老前輩若有差遣,小輩自當效勞,怎用得上一個『求』字?」

  衛越似笑非笑地說道:「這件事麼,也不是你一人就能『效勞』得了。」

  南霽雲正要問他是什麼事,衛越已接著說道:「時候不早,你們也應該出去,早些替你的岳母辦理後事了。嗯,段嫂子,你扶夏姑娘走吧,我和南賢侄說幾句正經話兒。」

  夏淩霜已哭得渾身乏力,竇線娘扶著她走在後頭,衛越則拉著南霽雲行快了幾步,低聲對他說道:「南賢侄,你希望有幾個兒子?」

  南霽雲怔了一怔,心道:「衛老前輩古道熱腸,說話卻怎的這樣顛三倒四?」

  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只聽得衛越又在似笑非笑地說道:「聽來似是瘋話不是?但實在卻是正經話兒。我是希望你最少有三個兒子。」

  南霽雲詫道:「老前輩的意思我還是不明白。」

  衛越道:「大兒子接你南家的香煙,你岳父沒有兒子,你的第二個兒子應該繼承岳家,對不對?」

  南霽雲本來悲傷未過,聽了他的怪話也不覺有點忍俊不禁,當即問道:「那麼第三個兒子呢?」

  衛越道:「皇甫嵩這次大義滅親,給你們幫忙了不少。」

  南霽雲道:「是啊,我們以前將他誤作壞人。實在過意不去。但這卻與老前輩所說的何關?」

  衛越道:「怎說無關。你不知道麼,他是丐幫的長老,今生是不會再娶妻生子了,你若有第三個兒子的話,可否過繼給他,以慰他的晚年。我們作化子的不講輩份,當作是他的兒子或孫子都行。」

  南霽雲不覺笑道:「生幾個兒子,這真是老天才能作主。好吧,我若有第四個兒子的話,還可以送一個給你。」

  衛越笑道:「這樣說,你是答應了。皇甫嵩沒有親房侄兒,所以死後想有人掃墓。我老衛卻不在乎。不過,你若真肯把第四個兒子送給我。我老衛當然也是要的。」

  後來,南霽雲果然在四年之中,生下三個兒子,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一行人走出山洞,夏淩霜見了她母親的屍體,又哭得暈倒,衛越幫忙她把冷雪梅的屍體焚化,將骨灰裝在布袋之中。也幸而夏淩霜沒有仔細驗看她母親的屍體,未曾發現她是用劍自盡的。

  待得夏淩霜醒轉,衛越道:「南賢侄還要回到潼關附近,收編殘餘的官軍。德州離此不過數日路程,我老叫化陪夏姑娘到德州走一遭吧。將你父母合葬之後,我再與你同回,助南賢侄一臂之力。」

  夏淩霜揮淚說道:「老前輩大恩大德,我真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衛越一本正經地道:「我已與你丈夫說好了,你多生幾個兒子,就算是報答了我們了。」

  夏淩霜聽了這話,在痛哭流涕之中,也禁不住滿面通紅。

  皇甫嵩咳了一聲,說道:「我這衛大哥慣說瘋言瘋語,夏姑娘不必理他。」

  回過頭來再對南霽雲道:「我埋了這個孽障之後,還有一些事情料理。將來或許也會到潼關找你。」

  南霽雲道:「得兩位前輩鼎力相助,南某感激不盡。」

  段珪璋卻歎了口氣,說道:「我和夏侄女的父母,當年是生死之交,如今夏兄之仇已報,我的心事也了卻一半了。只是還有史兄之冤,不知何時方雪?他的夫人,陷身賊巢,如今已有了七八年了,消息毫無,好不令人懸掛。唉,雪梅臨去之前,還說在三個人之中,以我最有福氣,其實我有什麼福氣可言?我生平最要好的兩位朋友,都遭慘死,我的兒子被空空兒劫走,至今也未知下落。」

  皇甫嵩道:「段大俠不必煩惱,衛大哥與我都和空空兒的師門有點淵源,聽說空空兒曾受我那不肖弟弟所騙,和衛大哥還結了一段梁子。我們二人必定要找到空空兒,解開這段梁子,到時我會向他索回侄兒。」

  衛越「哼」了一聲,說道:「空空兒非常袒護他的師弟,只怕他是近墨者黑,早和精精兒走上一條路了。」

  皇甫嵩道:「空空兒我自幼就知道他,他的性情是驕傲一些,但本性還好。不過,他若然真是變得壞到不可收拾,我也不會再和他講什麼交情了。到時你我二人,以力服他,迫他交還段大俠的兒子也就是了。」

  段珪璋謝過了這兩個異丐,又道:「小兒之事,還在其次。史家兄弟為我而死,他妻子陷身賊巢,我于心何安,現在安賊已經作反,她的處境更為可慮。我必須先探聽她的消息。聽說安賊正準備進攻長安,我們夫婦也準備扮作難民,若有機可乘,就偷入賊營救她出來。」

  南霽雲道:「摩勒,你在這裡無端的耽擱了幾天,只怕皇帝老兒已經拋棄京城,向西逃走了,你得趕往長安才是。」

  鐵摩勒嘀咕道:「我倒巴不得皇帝老兒已離開長安,也省得我做這個倒楣的保鏢。」

  南霽雲正色道:「話不能這麼說……」

  鐵摩勒笑著打斷他的話道:「你的大道理我已經知道了,好,我現在就聽你的話,馬上趕往長安。」

  當下一行人走下華山,鐵摩勒牽著黃驃馬與他們同走一程,在路上才有時間將他這幾日的遭遇細說,不過他還是隱瞞了王燕羽對他的癡情這一段。正說話間,已走近山谷下面展大娘居住之處,只見火光融融,展大娘那幾棟房子在火海之中都差不多變成瓦礫了。

  正是:蓮出污泥而不染,鳳凰火化得新生。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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