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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竇線娘這間房和鄰房相通,竇令侃撥了兩個丫鬟一個奶媽給她,為她照料嬰兒,就宿在鄰房。段珪璋走過去看,孩子正在熟睡,竇線娘道:「這孩子骨骼還算硬朗,一個月來,絲毫沒有病痛。不知他的小媳婦兒長得如何?」

  兩夫妻想起了史家母女,不覺黯然神傷。

  這一晚段珪璋和他的妻子互訴別離後的種種經過,不知不覺已是五更時分,忽聽得「呼」的一聲,一道白光從視窗飛進來!

  段珪璋夫婦早有防備,就在這白光一閃之間,竇線娘的一把梅花針也撒了出去,段珪璋寶劍一揮,以劍光護體,緊接著竄出窗外,掠上瓦背。

  竇線娘在暗器上有極高深的造詣,尤其以梅花針刺穴和金弓神彈,堪稱兩項絕技,豈料這一把梅花針發出,竟然毫無聲息,顯然並沒有一枚刺中敵人!

  段珪璋掠上瓦背,抬頭一望,但見繁星點點,明月在天,整個山寨都好似在沉睡一般,只有前山隱約傳來幾聲打更的梆子聲響,遠遠近近,目力所及,哪裡還能發現敵人的蹤跡?

  段珪璋氣納丹田,運用「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將聲音送出去道:「有膽前來,何以無膽相見?」

  過了片刻,只聽得遠遠有個聲音,好像是給夜風吹來似的,「嘿、嘿、嘿!」

  的冷笑幾聲,接著說道:「何必忙在一時?」聲音極為輕微,但卻極為清亮,人影仍然不見,段珪璋聽聲測遠,估量這聲音最少是發自三裡之外!這人早已是離開山寨了!

  段珪璋一回頭,竇線娘這時亦已掠上瓦背,正在他的背後,段珪璋苦笑道:「追不上了,這人的輕功遠在你我之上!」

  竇線娘道:「這人不只輕功超妙,你再瞧瞧!」

  段珪璋道:「怎麼?」

  竇線娘道:「你瞧,在瓦背上和地下可曾發現一枚金針?我那一大把梅花針竟然都給他收去了!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手法?」

  段珪璋道:「既然退已無用,咱們且回房間去看,看看他又給咱們送了些什麼東西來?」

  但見床頭的小幾上,有一柄七寸來長的柳葉刀,插著一封書柬,刀柄仍自顫動。段珪璋笑道:「又是留刀寄柬的把戲!他以為憑著這手玩藝就可以嚇退我,那卻是看錯人了。」

  竇線娘道:「且看看他說的什麼?」

  段珪璋取起柬帖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先禮後兵,留刀寄柬,限你三日,速離此山。」

  後面又有兩行小字寫道:「若還視作等閒,我將取去你們二人最寶貴的東西,叫你們終身抱恨!」

  段珪璋大笑道:「最寶貴的東西不過是我們吃飯的傢伙罷啦!以這人的武功而言,他應該是尊人物,卻怎的用這種無聊的口吻來恫嚇?」

  竇線娘道:「是呀,我覺得奇怪的,就正是這個地方!」

  段珪璋心念一動,已知道了妻子這說話的意思,試想以這人的本領而論,不管其他武功如何,憑著他這輕功,即算是光明正大的出來,和他們夫婦相鬥,亦已立於不敗之地!何以他卻好像害怕自己來助竇家?一而再的想把自己嚇退?

  門外有急促的腳步聲奔來,段珪璋打開房門,只見竇令侃。竇令符、竇令策、南霽雲、鐵摩勒等人,不約而同來到。

  段珪璋把那張柬帖給竇令侃看了,竇令侃的臉色唰的一下全都變了,喃喃說道:「這一定是空空兒,這一定是空空兒!聽說他是精精兒的師兄,現在果然給師弟撐腰來了!」

  竇令符是北方的綠林領袖,但一提起「空空兒」三字,卻有如尋常人「談虎色變」一般,可見空空兒雖僅出道幾年,行蹤所至,已足令武林高手聞名膽喪。

  段珪璋朗聲大笑道:「我既然答應了大哥,死而無悔,管他是精精兒也罷,空空兒也罷,好壞也得和他們一鬥,我倒要看空空兒有什麼手段,能在三天之內,取去我項上的人頭!」

  他兀自以為柬帖上所說的「最寶貴的東西」,乃是他的首級。

  竇令符漸漸鎮定下來,和聲笑道:「珪璋,你隱居十載,豪氣仍是不減當年!好,你都不怕,咱們竇家五虎又豈是怕事之人?傳令下去,叫頭目們在這三天之內,分班守夜,寨裡塞外,小心戒備。咱們有這麼多人,又有南大俠在此,空空兒何足懼哉!」

  話雖如此,但看他如此戒備,當真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內心的恐懼與緊張,已是不言而喻。

  竇家寨上下人等,都在嚴密的防備,段珪璋夫婦也輪流守衛,在緊張氣氛中過了三天兩夜,平安無事。這一晚是最後的一晚,寨中各處燈火通明,人人都忘了睡意,即算是不需要他輪值的人,也都睜大了兩隻眼睛,等著發現空空兒的蹤跡!

  大約三更時分,大寨的西北角忽地發出一聲喊道:「空空兒來了!」

  段珪璋夫婦在房中守衛,聽到這聲叫喊,竇線娘拿起彈弓,便要出去。就在這時,忽又聽得東北角也有人叫道:「空空兒來了!」

  片刻之間,四面八方,都有「空空兒來了」的告警之聲。

  段珪璋大吃一驚,猛聽得「嘿。嘿、嘿」的冷笑聲,就傳到了房外,正是那晚聽到的笑聲,段珪璋大喝一聲,就拔劍沖出去,就在這瞬息之間,猛又聽得竇線娘大叫一聲:「不好!」

  隨即便聽得嬰孩「嗚哇」的哭聲,丫鬟奶娘紛亂的叫聲,只見一條黑影,已是從後房竄出,一溜煙的往西奔去,眨眼之間,已掠過了十幾間瓦面!

  段珪璋做夢也想不到空空兒會偷走他的孩子,這一急非同小可,施展了全副輕功,明知追不上也要去追。兩人各顯神通,有如追風逐電,把其他人眾都拋在後面,一直追到了山邊,初時段珪璋還可以看到一個黑點,不多一會,連黑點也在淡淡的月光下消失了!

  竇線娘方自趕到,一見丈夫這副神情,不必再問,已知不妙。他們婚後十年,方始得子,當然是疼愛異常,兩夫妻面面相覷,心亂如麻,不知說什麼好,段珪璋還勉強忍住,竇線娘已不禁滴下淚珠。

  片刻之後,竇令侃等人亦已趕到,竇線娘「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哽咽說道:「大哥,你的外甥丟了。」

  竇令侃滿面羞慚,只好說道:「六妹,你暫且忍住,咱們回去再從長計議。」

  回到山寨,竇令侃喚齊了兄弟與段珪璋夫婦在密室之中商量,竇家威震綠林數十年,這一次在大寨嚴密防備之下,竟然給空空兒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境,要拿什麼東西,簡直就似探囊取物一般!這樣的奇恥大辱,比上一次慘敗給精精兒更甚!是可忍,孰不可忍,竇家五虎個個怒髮衝冠,有人主張向空空兒下戰書,有人主張將王伯通的家小也擄掠來,迫他交換,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竇令侃道:「那空空兒神出鬼沒,居無定所,到哪裡去給他下戰書?要是請王伯通或精精兒代轉,這只是惹人笑話而已!」

  要知武林規矩,向人挑戰,戰書必須送給本人,請人代轉,那就是說明自己沒有本事找到正主,何況還要請敵人的朋友代送戰書,那就更是大大的笑話了。竇家是北方的綠林領袖,大盜世家,當然不能夠這樣做。

  竇令策道:「這麼說,只有擄掠王伯通家小這一法了。」

  段珪璋猛地起立,高聲說道:「大丈夫光明磊落,那空空兒用這等下三流的手段,咱們豈可效他所為!」

  竇令侃歎了口氣,說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咱們只好認栽了吧!六妹,你們夫婦倆明日下山,不必再蹚這淌渾水了。我們向王伯通、精精兒低頭認輸,把地盤讓與他們!想那空空兒劫走你們的孩子,用意也不過是想你們退出這場紛爭而已,你們退出之後,他要嬰兒何用,自然交還。」

  段珪璋心念一動,記起了明日便是精精兒與竇令侃的約會日期,當下朗聲說道:「大哥此言差矣!如此一來,不但竇家聲名盡喪,我段某從此也無顏在江湖立足。精精兒明日要來,我即算不是他的對手,也非得與他一戰不可,若然僥倖得勝,空空兒自必要站出來,到時,我夫婦倆與他決一生死!」

  竇令侃剛才那番說話,正是激將之法,如今由段珪璋自己說出來,正合他的心意,當下說道:「妹夫英名蓋世,倒是我失言了!對,大丈夫寧死不辱,事已如斯,只好與他們一拼!說不定明天空空兒便要與他的師弟同來!」

  正是:

  丈夫豈肯遭人辱?仗劍彎弓待敵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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