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大唐游俠傳 | 上頁 下頁 |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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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風酒過後,段珪璋夫婦回到自己的房中,竇線娘嘆口氣道:「璋哥,你這次來相助我的哥哥,我是感激的很,只怕,只怕我連累了你……」段珪璋道:「最初我本不想來,但現在是我自己允諾了你哥哥的,不關你的事。你我夫妻,何出此言?」竇線娘低聲說道:「你且先看這一封信!」段珪璋抽出信箋,上面寥寥幾行,大意是說為了顧全段珪璋的聲名,請竇線娘勸她丈夫不要蹚這淌渾水(黑道術語,即不要捲入糾紛之意),免得兩敗俱傷。信後面沒有署名。 段珪璋沉著了氣問道:「這封信是怎麼來的?」竇線娘道:「大約是昨晚三更時分送來的,那時我正睡得朦朧,猛聽得房中聲響,跳了起來,敵人的踪跡已經沒了,在枕頭旁邊發現了這封信,你再看,反面還有字。」段珪璋反過信紙一看,果然還有兩行字跡。寫得十分潦草,似是臨時加上去的。寫的是:「取去玉釵,聊作示警,尊夫明日可到,為禍為福,幸賢伉儷善自處之。」 段珪璋吃了一驚,忙問道:「你,你失去了那股玉釵麼?」竇線娘道:「不是那股作為信物的龍釵,是我頭上插著的一根玉釵。」段珪璋吁了口氣,道:「還好,要是失了那股龍釵,就對不住史大哥了。這事情,你的哥哥知道了麼?」竇線娘道:「我還沒有告訴他們。他們盼望你來,有如大旱之望雲霓,要是他們知道此事,定然甚是為難,不知是留你好,還是不留你好了。」歇了一歇,再道:「這信上說你今日可到,我當時是半信半疑。所以,我索性等你到了,再和你商量個主意,暫時不作聲張。珪璋,你看該怎麼辦?」 段珪璋毅然說道:「咱們夫妻豈是受人威嚇的人,我本來不大願意理這種黑道上的紛爭的,但有了這封信,我倒決意要在你們的竇家寨留下來,鬥一鬥什麼精精兒、空空兒了!」 竇線娘道:「不錯,我瞧這封信九成是空空兒送來的。聽說他是精精兒的師兄,神偷絕技,天下無雙。」段珪璋道:「我也聽過他的一些事跡,從這件事情看來,果然是身手不凡。但咱們也不用懼怕他,多加一點小心便是。」竇線娘有丈夫壯膽,柔聲笑道:「有你在我身邊,再厲害的敵人我也不會害怕了。你還沒有見過孩子呢,你去瞧瞧他吧。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麼?今天剛好是咱們孩子的滿月。」 竇線娘這間房和鄰房相通,竇令侃撥了兩個丫鬟一個奶媽給她,為她照料嬰兒,就宿在鄰房。段珪璋走過去看,孩子正在熟睡,竇線娘道:「這孩子骨骼還算硬朗,一個月來,絲毫沒有病痛。不知他的小媳婦兒長得如何?」兩夫妻想起了史家母女,不覺黯然神傷。 這一晚段珪璋和他的妻子互訴別離後的種種經過,不知不覺已是五更時分,忽聽得「呼」的一聲,一道白光從窗口飛進來! 段珪璋夫婦早有防備,就在這白光一閃之間,竇線娘的一把梅花針也撒了出去,段珪璋寶劍一揮,以劍光護體,緊接著竄出窗外,掠上瓦背。 竇線娘在暗器上有極高深的造詣,尤其以梅花針刺穴和金弓神彈,堪稱兩項絕技,豈料這一把梅花針發出,竟然毫無聲息,顯然並沒有一枚刺中敵人! 段珪璋掠上瓦背,抬頭一望,但見繁星點點,明月在天,整個山寨都好似在沉睡一般,只有前山隱約傳來幾聲打更的梆子聲響,遠遠近近,目力所及,哪裏還能發現敵人的踪跡? 段珪璋氣納丹田,運用「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將聲音送出去道:「有膽前來,何以無膽相見?」過了片刻,只聽得遠遠有個聲音,好像是給夜風吹來似的,「嘿、嘿、嘿!」的冷笑幾聲,接著說道:「何必忙在一時?」聲音極為輕微,但卻極為清亮,人影仍然不見,段珪璋聽聲測遠,估量這聲音最少是發自三里之外!這人早已是離開山寨了! 段珪璋一回頭,竇線娘這時亦已掠上瓦背,正在他的背後,段珪璋苦笑道:「追不上了,這人的輕功遠在你我之上!」竇線娘道:「這人不只輕功超妙,你再瞧瞧!」段珪璋道:「怎麼?」竇線娘道:「你瞧,在瓦背上和地下可曾發現一枚金針?我那一大把梅花針竟然都給他收去了!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手法?」 段珪璋道:「既然退已無用,咱們且回房間去看,看看他又給咱們送了些什麼東西來?」 但見床頭的小几上,有一柄七寸來長的柳葉刀,插著一封書柬,刀柄仍自顫動。段珪璋笑道:「又是留刀寄柬的把戲!他以為憑著這手玩藝就可以嚇退我,那卻是看錯人了。」竇線娘道:「且看看他說的什麼?」段珪璋取起柬帖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先禮後兵,留刀寄柬,限你三日,速離此山。」後面又有兩行小字寫道:「若還視作等閒,我將取去你們二人最寶貴的東西,叫你們終身抱恨!」 段珪璋大笑道:「最寶貴的東西不過是我們吃飯的傢伙罷啦!以這人的武功而言,他應該是尊人物,卻怎的用這種無聊的口吻來恫嚇?」 竇線娘道:「是呀,我覺得奇怪的,就正是這個地方!」段珪璋心念一動,已知道了妻子這說話的意思,試想以這人的本領而論,不管其他武功如何,憑著他這輕功,即算是光明正大的出來,和他們夫婦相鬥,亦已立於不敗之地!何以他卻好像害怕自己來助竇家?一而再的想把自己嚇退? 門外有急促的腳步聲奔來,段珪璋打開房門,只見竇令侃。竇令符、竇令策、南霽雲、鐵摩勒等人,不約而同來到。 段珪璋把那張柬帖給竇令侃看了,竇令侃的臉色唰的一下全都變了,喃喃說道:「這一定是空空兒,這一定是空空兒!聽說他是精精兒的師兄,現在果然給師弟撐腰來了!」竇令符是北方的綠林領袖,但一提起「空空兒」三字,卻有如尋常人「談虎色變」一般,可見空空兒雖僅出道幾年,行踪所至,已足令武林高手聞名膽喪。 段珪璋朗聲大笑道:「我既然答應了大哥,死而無悔,管他是精精兒也罷,空空兒也罷,好壞也得和他們一鬥,我倒要看空空兒有什麼手段,能在三天之內,取去我項上的人頭!」他兀自以為柬帖上所說的「最寶貴的東西」,乃是他的首級。 竇令符漸漸鎮定下來,和聲笑道:「珪璋,你隱居十載,豪氣仍是不減當年!好,你都不怕,咱們竇家五虎又豈是怕事之人?傳令下去,叫頭目們在這三天之內,分班守夜,寨裏塞外,小心戒備。咱們有這麼多人,又有南大俠在此,空空兒何足懼哉!」話雖如此,但看他如此戒備,當真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內心的恐懼與緊張,已是不言而喻。 竇家寨上下人等,都在嚴密的防備,段珪璋夫婦也輪流守衛,在緊張氣氛中過了三天兩夜,平安無事。這一晚是最後的一晚,寨中各處燈火通明,人人都忘了睡意,即算是不需要他輪值的人,也都睜大了兩隻眼睛,等著發現空空兒的踪跡! 大約三更時分,大寨的西北角忽地發出一聲喊道:「空空兒來了!」段珪璋夫婦在房中守衛,聽到這聲叫喊,竇線娘拿起彈弓,便要出去。就在這時,忽又聽得東北角也有人叫道:「空空兒來了!」片刻之間,四面八方,都有「空空兒來了」的告警之聲。 段珪璋大吃一驚,猛聽得「嘿。嘿、嘿」的冷笑聲,就傳到了房外,正是那晚聽到的笑聲,段珪璋大喝一聲,就拔劍衝出去,就在這瞬息之間,猛又聽得竇線娘大叫一聲:「不好!」隨即便聽得嬰孩「嗚哇」的哭聲,丫鬟奶娘紛亂的叫聲,只見一條黑影,已是從後房竄出,一溜煙的往西奔去,眨眼之間,已掠過了十幾間瓦面! 段珪璋做夢也想不到空空兒會偷走他的孩子,這一急非同小可,施展了全副輕功,明知追不上也要去追。兩人各顯神通,有如追風逐電,把其他人眾都拋在後面,一直追到了山邊,初時段珪璋還可以看到一個黑點,不多一會,連黑點也在淡淡的月光下消失了! 竇線娘方自趕到,一見丈夫這副神情,不必再問,已知不妙。他們婚後十年,方始得子,當然是疼愛異常,兩夫妻面面相覷,心亂如麻,不知說什麼好,段珪璋還勉強忍住,竇線娘已不禁滴下淚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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