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大唐游俠傳 | 上頁 下頁 |
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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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回到驢車前,段珪璋早已在那兒等待,一見便道:「這位可是夏姑娘麼?」 夏凌霜應了一聲,便恭恭敬敬的向段珪璋襝衽施禮,說道:「侄女向段伯伯請安。」段珪璋越看越覺得她像當年的白馬女俠冷雪梅,又聽她這樣稱呼,心中已無疑義,便直率問道:「令堂可是姓冷,芳名雪梅二字?」夏凌霜道了一個「是」字,隨即笑道:「人人都說我似母親,段伯伯果然看出來了。」 段珪璋遲疑半晌,方再問道:「還未曾問候令尊?」夏凌霜道:「先君盧龍夏氏,名諱上聲下濤,在我出生的時候,早已過世了。」 段珪璋甚為納罕,心中想道:「當年他們結婚之夕,夏聲濤剛進洞房,便遭非命,卻怎的生出了這個女兒?他們二人乃是光明磊落的男女俠客,若說婚前便有私情,似乎難以置信。」還有一點奇怪的是:夏凌霜在談到她過世的父親的時候,並沒有顯得特別的悲傷,要是她知道父親當年的慘死,決不會如此冷靜,見了自己的面,也決不會不央求自己給她報仇。「難道冷雪梅竟未曾告訴女兒?她已經長大了,為什麼還要瞞住她呢?」段珪璋越想越覺得奇怪。 夏凌霜見段珪璋神色有疑,也是有點奇怪,正想說話,段珪璋又再問道:「令堂現在安居何處?」夏凌霜躊躇好久,尚未答話,段珪璋道:「我和令尊令堂當年常在一起,是很要好的朋友。」夏凌霜道:「我媽也曾對我說過和段伯伯的交情,但她說她隱居多年,已不想再見以前的朋友,她托我向段伯伯問好,並請段伯伯原諒。」段珪璋聽了這話,大出意外,更覺驚疑,心道:「怎麼雪梅連我都不願意見了呢?難道她遭了那次慘禍,竟然萬念俱灰,連丈夫的冤仇都不想報了?」 段珪璋不便再問她的母親,頓了一頓,繞個彎兒再問她道:「聽說你要殺西嶽神龍皇甫嵩,不知是為了何事?」夏凌霜道:「我母親說他是個無惡不作的魔頭,叫我為江湖除害。」說來說去,和她那晚答覆南霽雲的話大致相同,卻並沒有涉及自家的事。段珪璋想了一想,說道:「你母親說的不錯,這皇甫嵩是個壞人,為江湖除害,這也是我輩俠義道所應為,但那皇甫嵩武功高強,你單身一人,只怕不是他的對手,若有要我效勞之處,我可以幫你的忙。只是我目前還有一件事待辦,你不如和我們一道到竇家寨去,待我養好了傷,辦了那件事後,再與你去找皇甫嵩如何?」 夏凌霜道:「多謝伯伯好意,只是家母吩咐,叫我最好獨力除他,不必假手旁人。段伯伯,你要辦的事情我也已經知道。盧夫人正有幾句話要我轉告於你。」 段珪璋吃了一驚,道:「你那晚果然是到安祿山的府邸去了?」夏凌霜微笑道:「不,我是到薛嵩家裏去,薛嵩這賊子垂涎盧夫人的美色,早已向安祿山討了她了。」段珪璋這一氣非同小可,「啪」的一掌,擊得車把手開了一道裂縫,罵道:「豈有此理!我不給史大哥大嫂出這口氣,誓不為人!」憤火過後,又擔憂道:「我那史大嫂是知書識禮的名門淑女,怎生受得了這等侮辱?」夏凌霜道:「段伯伯不用擔憂,我那蝶姨早已識破薛嵩不懷好意,因此自毀顏容,雖然陷身魔窟,卻可以保全名節。」當下將當晚的所見所聞,說與段、南、鐵等三人知道,三人盡皆嗟嘆,南霽雲翹起拇指讚道:「這對夫妻高風亮節,的確令人仰慕!」 段珪璋道:「夏姑娘,你剛才稱呼盧夫人做什麼?」夏凌霜道:「我媽是她的表姐,她閨名有個『蝶』字,所以我稱呼她做蝶姨。」段珪璋道:「原來你們是親戚,這我倒還未曾知道。」歇了一歇,再問道:「這麼說,你是奉了母親之命,前來救她的了。」 夏凌霜道:「不,我母親僻處荒村,久已斷絕外間消息。是她叫我尋訪蝶姨,我到過你和史進士所住的那條村子,經過了許多曲折,這才探聽到的。我見了她之後,確是想把她救出去,可是她不肯答應!」段珪璋怔了一怔,道:「怎麼,她不肯出去?」夏凌霜道:「是呀,我怎麼勸也勸她不動!」鐵摩勒大惑不解,喃喃說道:「這,這她可是太糊塗了!」段珪璋雙眉一軒,道:「我那史大嫂是女中豪傑,她下了這個決心,其中定有道理!她還有什麼話要你對我說的?」 夏凌霜道:「她提到你和她兩家的兒女親事,她說她現在處境如斯,後事難料,令郎長成之後,若是另有合適人家,盡可自行婚配。」段珪璋歎道:「她處境如斯,還為我的兒子著想,真是難得。不管她母女將來如何,這門親事,我是決不更改的了!」隨即又對夏凌霜說道:「要是你沒有旁的事情,就和我們一道走吧。天色將晚,咱們應該起程了,免得錯過宿頭。」 夏凌霜躊躇片刻,眼珠一轉,低聲說道:「多謝伯伯好意,不過我還有一點旁的事情,反正竇家離此不過二百里,過幾天我再去拜候你。」夏凌霜如此說,段珪璋不便再邀,當下兩家分道揚鑣,段珪璋目送她跨上駿馬,絕塵而去,想起以前與她父母相處的日子,心中無限感傷。 南霽雲駕御驢車,兼程趕路,兩天之後,便到了幽州境內的飛虎山下,竇氏昆仲五人號稱「竇家五虎」,這飛虎山山形險峻,又切合他們兄弟的綽號,故此他們將竇家寨建在飛虎山中。 段珪璋在路上每天服食三粒藥丸,至此恰好是第七天,身體果然完全復原,功力比起未受傷的時候,甚至還有少少增益,段珪璋只道南霽雲給他的藥丸乃是磨鏡老人的秘製靈丹,卻不知是那西嶽神龍皇甫嵩所贈。 這一行人進入山口,大寨主竇令侃早已得知消息,親自出迎,一見面便哈哈笑道:「你這竇家嬌客(古人稱女婿為「嬌客」)如今真變成了『稀客』了,好容易才請得你來!一去十年,也不給我們捎個信兒!」 段珪璋這次來助竇家爭霸綠林,本非心願,但至此也不得不與舅兄客套幾句,道歉賠罪之後,便問及那次他們竇家五虎與精精兒爭鬥的事情,竇令侃伸出左手笑道:「還好我的指頭尚未完全削掉,不過也算得是栽到了家啦!」原來他左手的兩根指頭已給精精兒削去,段珪璋看了,不禁凜然。 竇令符又道:「你來得正好,王伯通與精精兒給我的期限,只有四天就到期了。線妹等你正等得心焦,還擔心你在途中出事呢!」段珪璋笑道:「途中的確是曾經出事,幸虧有南八兄護送,要不然只怕我想與精精兒比劍,也沒有機會了。」當下給兩人介紹,竇令符這才知道與他同來的竟是大名鼎鼎的南霽雲,當真是喜出望外,說道:「有了你們夫婦,再加上南大俠幫忙,咱們可以不必懼怕那精精兒了。」南霽雲微笑道:「我是來看熱鬧的,算不得數。」 說話之間,不覺已來到大寨的聚義廳,竇家幾兄弟和竇線娘都已聚集在那兒,段珪璋歷盡艱危,九死一生。雖是別來不夠一月,便與妻子重逢,卻已宛如隔世。竇線娘聽得史逸如慘死,盧夫人母女都未曾救得出來,不禁眼淚雙流。竇令侃道:「你們先幫我這個忙,待打贏了精精兒之後,咱們再一同去找那安祿山和薛嵩算賬。今日咱們家人團聚,可不許再提這些傷心事了!」 竇令符問道:「妹丈,你們在途中遇到強徒截劫,其中可有一位少年盜魁,是用摺鐵扇點穴的?」段珪璋詫道:「你怎麼知道?」 竇令符笑道:「我們在路上也碰上了,這小子好不厲害,要不是有六妹在旁,我還真不是他的對手呢!」段珪璋帶著既是責備又是憐惜的眼光,望了妻子一眼,意思是說:「你剛在產後,怎不顧惜身子,就與強人動手了呢?」當然他也知道在那樣的情況之下,竇線娘非出手不行,但他對妻子關切的情懷,仍是禁不住自然流露。 竇令符哈哈笑道:「六妹,你丈夫如此疼你,怪不得你幾乎忘記了娘家了。」回過頭來對段珪璋道:「妹丈,你不用擔憂,她並沒有和敵人過招動手,甚至連一步也沒有離開驢車,只憑著一把彈弓、就把強人都打退了!那少年盜魁也真兇悍,連中三彈,這才退下!」竇線娘的神彈絕技,在她結婚之後,從未曾對敵用過,連段珪璋也未深知,這時聽了,又驚又喜。竇令侃也笑道:「爹爹當年偏心,把他最拿手的玩藝,都傳給了六妹,她是竇家的鳳凰,我們五隻猛虎加起來,還比不上一隻鳳凰呢?」竇線娘噘著嘴兒道:「哥哥,你又拿我開玩笑了,你的三十六路混元牌法,我就沒有學會。」竇令侃笑道:「好了,好了,再說下去,就變成了咱們兄妹互相誇讚了,豈不叫外人笑脫大牙。」南霽雲道:「那少年盜魁確是了得,段嫂子令他連吃了三枚彈子,我也佩服得緊!」 眾人都誇讚竇線娘的神彈絕技,竇線娘卻並沒有現出歡喜的神情,反而眉宇之間,似有重憂,眾人都道她是故作謙虛,只有段珪璋深知妻子絕不是矯柔造作的人,也察覺到她藏有隱憂,只不知她憂的是什麼事情,心裏忐忑不安。 竇令符道:「你們可知道這少年盜魁是什麼人?我前兩天才查探出來。」段珪璋道:「可是王伯通的手下?」竇令符道:「不僅是他的手下,還正是他的兒子呢!」竇令侃道:「王伯通僅有一子一女,聽說從小他父親就遣他們另投名師習藝,兒子是最近才回來的。」段珪璋聽了,又多一層擔憂,那少年已是如此了得,他師父當然更是非常人物,這兩家爭鬥,只怕牽連愈廣,將來不知如何收拾,自己捲入了這場糾紛,也不知如何方能脫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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