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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夏凌霜匆匆策馬而去,果然不出鐵摩勒所料,為的是救史家母女。但她卻不是去闖安祿山在長安的府邸,而是到安祿山手下的大將薛嵩家裏救人。原來她早已知道了史家母女是被薛嵩向安祿山要了去的。至於她何以知道,以後再表。

  她到達長安,已是中午時分。她扮成一個跑江湖的賣解女子,找一間容納三教九流、不拒絕女客投宿的小客店住下,到了三更時分,便換上了夜行衣到薛家去。薛嵩的家人都在長安,他的家和安祿山的府邸也距離不遠。

  夏凌霜輕功超卓,比南霽雲還勝兩分,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薛家,在薛家的客廳聽到了有一男一女的談話聲音。她偷偷張望,只見男的是個軍官,女的是個顏容憔悴的淡裝少婦。

  那軍官道:「盧夫人,你趕快走吧!我已給你帶來了一套男子的衣裳,趁薛將軍尚未回來,你趕快換了衣裝,委屈你權充我的小廝,我帶你出去。你的小千金可以放在馬車後廂,那馬伕是我的心腹,不會洩露的。」

  夏凌霜雖然和史逸如的妻子素不相識,但卻知道她的母親是河東盧氏,聽那軍官對她這樣稱呼,當然知道她是誰了。她最初本來準備將那軍官殺掉,然後問盧夫人道明來意,救她出去,現在突然聽到那軍官說出這番說話,當真是大出意外,又驚又喜,心裏想道:「想不到安祿山的手下竟然也有這樣的好人,我正擔心那嬰兒不便攜帶,他這個辦法真是再好不過了!」

  盧夫人抬起頭來,臉上現出一派迷惑的神情,眼光中含著深沉的憂慮,沉吟半晌,方始說道:「聶將軍,多謝你的好意,但我要走就必須和丈夫一同走。」原來這個軍官正是那一晚曾經暗中救護過段珪璋的聶鋒。

  聶鋒也沉吟了半晌,然後說道:「史先生現在還在受軟禁之中,帥府守衛森嚴,一時恐怕不易脫身,你們兩母女先走,以後我再替他想法。」

  盧夫人臉上的神情越發顯得沉重,雙眼直盯著聶鋒,忽地問道:「聶將軍,請你不要瞞我,我的丈夫到底怎麼樣了?」

  聶鋒訥訥說道:「他來的那天,大約是因為受了委屈,吐了幾口血,現在正在調治。」

  盧夫人道:「這個我早知道了。我是問他現在究竟生死如何?我聽服侍我的那個小丫鬟言道,昨晚曾經有刺客要殺安祿山,鬧了一晚,出了好幾條人命,那刺客是不是段珪璋?他救出了我的丈夫?還是他們都被安祿山捉住,一同處死了?聶將軍,請你實話實說,不要瞞我!」

  聶鋒咬了咬牙,說道:「段大俠受了重傷,雖然沒給捉住,恐亦難以活命了。至於史先生嗎,他、他、他已經當場自盡了!所以,所以你必須現在立刻就走,不能再指望段大俠來救你們了!」

  聶鋒和在暗中偷聽的夏凌霜,都以為盧夫人聽到了這個惡耗,定要號啕大哭,或者當場暈倒。哪知盧夫人身子雖然陡然一震,但卻並沒有流出淚來。似乎這個結果早已在她意料之中。

  但見她用力扶著几桌,支持著自己,呆了好一會子,忽地沉聲說道:「我不走!」

  這句話大出聶鋒意料之外,他告訴盧夫人這個消息,本意是寧可讓她悲痛一時,但必終於明白非走不可的,但她竟然拒絕逃走!

  聶鋒低聲說道:「薛將軍對你不懷好意,你,你要提防。」盧夫人道:「我知道。多謝你的好意。但我心志已決,絕無更改。除非是薛嵩將我攆出去,否則我決不離開!」

  這番話不但出乎聶鋒意外,夏凌霜更是大大驚奇,心中想道:「我母親說盧夫人是極有見識的女中英傑,卻怎的這樣糊塗,難道是她因為受了突然的刺激,以致神智昏迷了麼?」她從簷角偷窺進去,只見盧夫人雖然面色慘白,但卻透露出一股堅毅的神情,似乎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反而覺得比剛才要鎮定得多,哪裏像是神智昏迷的樣子?

  就在這時又傳來了腳步的聲音,聶鋒嘆了口氣,說道:「既然你心意已決,願你好自為之。」

  聶鋒剛從角門走出,薛嵩便走了進來,說道:「盧夫人,我正想找你說話,卻怕驚擾了你,原來你也未曾睡麼?」

  盧夫人道:「你有什麼話說。」薛嵩道:「我待你好麼?」盧夫人道:「薛將軍,你庇護我母女二人,不讓我們受安祿山的凌辱,我是感激得很的。」薛嵩眉開眼笑道:「你知道我對你的好意,那就好了。我對夫人十分仰慕,但願夫人將這裏當做自己的家裏一般,安心住下來,使薛某得以時常親近。」說著,說著,便走近了幾步。

  盧夫人亢聲說道:「薛將軍,請你記得我是朝廷命婦,你以禮相待,我可以留下,否則我唯有死在此地!」神色凜然,饒是薛嵩平素殺人不眨眼,也被她震住,有如奉了聖旨一般,急忙停了腳步,賠笑說道:「夫人哪裏話來?得夫人留在寒舍,薛嵩實感榮寵無比,豈敢簡慢,失了禮儀?」他搜索枯腸,說了一番文縐縐的話,聽得夏凌霜暗暗好笑。

  盧夫人道:「你們不讓我和丈夫見面,這是什麼意思?」

  薛嵩道:「原來夫人想念尊夫,怪不得深夜未睡,只怕夫人不能夠再和尊夫見面了。」

  盧夫人道:「怎麼?莫非、莫非他已經有什麼三長兩短了麼?」夏凌霜知她是明知故問,一時之間,猜測不到她的用意。

  薛嵩裝出一副悲戚的神情,緩緩說道:「這消息我本來不忍告訴你,但經過我三思再想之後,覺得還是對你說了的好。這雖然是個壞消息,但夫人是個明白的人,只要你好自為之,那對你來說,就是苦盡甘來了。」

  盧夫人道:「究竟怎麼?」薛嵩道:「尊夫不幸,已經死了。他不肯依從大帥,昨夜又勾結刺客鬧事,在混戰中誤觸了武士的刀鋒!」

  盧夫人一直抑制住自己的眼淚,這時方始忍不住哭出聲來。薛嵩站在一旁,見她宛如梨花帶雨,淚濕羅衣,當真是又憐又愛,便輕聲勸慰她道:「人死不能復生,夫人,你剛在產後,保重身子要緊。你不必擔心今後的事情,一切有著我呢。要是你肯俯允的話,我想請你做我的繼室,並替我訓教幾個小兒。尊夫之死,雖屬不幸,但一了百了,卻不會再牽累你們了。夫人,你要放寬心懷,就將我這兒當作你的安身立命之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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