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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南霽雲道:「摩勒,你兩條腿都傷了麼?」鐵摩勒道:「不,只有一邊脫臼。」南霽雲拉著他的手腳,給他接好脫臼,隨即一劍削下一段樹枝,給他當作枴杖,沉聲說道:「摩勒,這是生死關頭,快跑!快跑!」

  南霽雲背起段珪璋,鐵摩勒咬牙抵痛,提了一口氣,跟著南霽雲跑出山谷,兩人兀自不敢稍停,一口氣又跑了十多里路,遠遠望見,路邊有座孤伶伶的土地廟。

  鐵摩勒撐著那根樹枝削成的枴杖,一口氣飛跑了近二十里的路,實已是超出了他所能忍受的限度,南霽雲聽他喘氣的聲息越來越粗,回頭一望,只見他一蹺一拐的,額角上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顆一顆地滴下來。南霽雲好生憐惜,凝神一聽,後面並無敵騎追來,心中想道:「那些人搜遍山谷,最少也得一個時辰。」便對鐵摩勒道:「小兄弟,難為你了,咱們暫且在這土地廟裏歇一歇吧。」

  這間土地廟想是香火冷落,簷頭屋角都結著蛛網,但出乎他們的意外,在裏面卻有一個人!

  就在土地公公的神座下面,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漢,橫伸雙腳,枕著一根枴杖,睡得正沉,呼嚕呼嚕打著鼾,身邊有個紅漆葫蘆,發出酒香,地上還燒有一堆火,火苗已經熄了,餘燼未滅。

  鐵摩勒道:「看來似是一個流浪江湖的老叫化。」南霽雲「唔」了一聲,仔細打量,見這老漢雖然衣衫襤褸,打了許多破綻,但卻洗得甚為乾淨,那根枴杖黑黝黝的,似乎也不是木頭做的。

  鐵摩勒累得不堪,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坐了下來,可憐他的兩條腿已是麻木不靈,一坐下來,便連移動也困難了。

  南霽雲躊躇了一會,只覺段珪璋的軀體漸漸僵冷,只得也坐了下來。鐵摩勒道:「可惜這堆火已經熄了。」南霽雲道:「待我來給他添幾根柴火。」在那叫化子的身邊還有幾根乾柴,南霽雲走到他的身邊,好奇心起,忍不住伸出手指,彈一彈他那根枴杖,只聽得聲音瘖啞,非銅非鐵,亦非木頭,竟不知是什麼東西做的!

  那叫化子忽然一個翻身,霍地坐了起來,罵道:「我化子大爺正睡得舒服,好小子,你為什麼吵醒我,哎、呀、呀!你、你、你是什麼人?」他睡眼惺惺,罵到一半,才發現站在面前的是個血人!

  南霽雲賠罪道:「老大爺,我不是存心吵醒你的,我的朋友受了傷了,借這間土地廟歇歇。」那化子道:「怎麼受的傷?」鐵摩勒道:「碰上了強盜!」那老化子「哼」了一聲,說道:「這世道真是越來越不成話了,離長安僅有三十多里的地方,居然也有強盜傷人。」鐵摩勒本來知道這話不易令人入信,但除了說是強盜之外,他還能說出什麼原因?幸而那叫化只是發了幾句牢騷,並未追問下去。

  南霽雲這時亦已是力竭精疲,百骸欲散,不過比鐵摩勒稍為好一點而已,他暗地留神,只見那老叫化雙眼炯炯有神,絕不類似普通乞丐。南霽雲暗暗吃驚:「這老叫化不知是何等樣人,要是個壞人的話,我可沒有氣力和他再鬥了。」

  那老者叫化打量了段珪璋一眼,說道:「貴友可傷得不輕啊!」南霽雲道:「是啊,那些喪盡天良的強盜劈了他十幾刀。」那老叫化道:「天氣很冷,貴友受了重傷,恐怕會加重病況。我幫你把這堆火再燃起來吧,大家暖和一點。」南霽雲見他甚為和氣,稍稍放心,說道:「多謝老丈。我正想向你討這幾根柴火用用。」

  那老叫化道:「彼此都是落難之人,不必客氣。」頓了一頓,又笑道:「這幾根柴火不夠用。土地公公是應該保佑好人的,咱們不如就借他的香案一用吧,想他老人家不會見怪。」舉起那根黑黝黝的枴杖,「啪」的一下,登時把那張香案打得四分五裂,鐵摩勒道:「老人家你真好氣力。」那老叫化笑道:「老了,不中用了,不過,這張香案,大約年紀也很大了,所以輕輕一敲,它就嗚呼哀哉了!」

  火堆裏添了乾柴,嗶嗶剝剝的燒起來。那老叫化道:「我這裏還有半葫蘆的酒,大家喝一點吧,提提神!」南霽雲道:「怎好叨擾你老人家的東西?」那老叫化大笑道:「我一生都是白吃白喝人家的酒食,要是像你這樣將你的,我的分得清清楚楚,我就不必幹叫化子這一行啦。來,來,來,喝完了老叫化再去討過。」

  南霽雲只得接過他的紅漆葫蘆,拔了塞子,聞了一聞,他是個老於江湖的人,聞得並無刺鼻的氣味,料想裏面不會混有什麼藥物,放心喝了一口,老叫化笑道:「酒還好麼?」南霽雲道:「好,好!很香,很香!」其實豈上很香而已,喝下之後,不過片刻,全身便暖和起來,比十全大補的藥酒更見功效,但舌尖卻又嘗不到半點藥味,南霽雲暗暗詫異,精神也恢復了幾分。想道:「這老叫化倒是個有心人,我錯疑他了。」

  鐵摩勒隨著也喝了兩口,連連稱讚。那老叫化笑道:「你們倒是個識貨的人。這是老叫化好不容易才討來的百年老酒。讓你那位受傷的朋友也喝一口吧。」南霽雲這時已知道了這酒的功效,說道:「多謝老丈之賜,只是我這位朋友傷得太重,現在尚是昏迷未醒。」那老叫化道:「這容易。」捏著段珪璋的下巴,輕輕一下,就撬開了他的牙關,將葫蘆中的剩酒都給他灌了下去。

  那老叫化在段珪璋的背心輕輕一揉,段珪璋忽地翻了個身,「哇」的一聲,一大口血狂噴出來,血色如墨,撲鼻腥臭。

  鐵摩勒顧不得雙腿疼痛,霍地跳了起來,喝道:「你,你。你這是幹嗎?」原來他亦已看出這個老叫化是個異人,此際,他見那老叫化在段珪璋背心一揉,段珪璋便狂噴瘀血,一時之間,無暇思索,只道是這老叫化心懷不測,暗下毒手,是以大罵。但他剛道出一個「你」宇,便給南霽雲用眼色止住了,本來是要惡罵的,卻變成了一句問話的語氣了。

  南霽雲道:「多謝老丈,他這口瘀血咯了出來,就不至有性命之憂了。」鐵摩勒這才知道那老叫化志在救人,好生慚愧。

  南霽雲緊緊抱著段珪璋,在他耳邊喚道:「大哥,醒醒,小弟在這兒,你聽見我嗎?」段珪璋又一口血咯了出來,猛地叫道:「史大哥,史大哥,你別走、等等我啊!」「安祿山,安祿山,你,你,你好狠啊!我段珪璋死了化鬼也要抓你!」南霽雲嚇得慌了,連叫:「段大哥,是我,是我,你不認得我了麼?」段珪璋聲音漸漸低沉,仍然斷斷續續地叫史大哥,罵安祿山,就像發了高燒的病人的囈語一般。

  那老叫化聽他罵出「安祿山」三字,跟著又報出了自己的姓名,雙目陡地發出精光,臉上現出詫異的神色,指著段珪璋最後咯的那口血道:「血色已變殷紅,不能再讓他再咯下去了。現在應該讓他酣睡一覺。」駢指如戟,輕輕點了段珪璋兩處穴道,段珪璋的囈語頓時停止,便在南霽雲的懷抱中,沉沉睡著了。老叫化這才吁了口氣,笑道:「幸虧還剩下這半葫蘆的酒給他化開了瘀血,要不然老叫化也無法救治。」

  南霽雲是個武學大行家,看那老叫化剛才的點穴手法,雖似輕描淡寫,毫不著力,其實卻是玄功暗藏,深厚之極,所以才能抓緊時機,在段珪璋瘀血化盡,新血方生之際,立即將它止住。這手點穴止血的神功,南霽雲自問也有所不及。

  這時南霽雲哪裏還有疑心,急忙說道:「多謝老前輩仁心施救,還請老前輩賜示高姓大名。」那老叫化笑道:「你不必忙著問我的姓名來歷。倒是我要先問你們,你們的仇人敢情不是什麼強盜,而是安祿山吧?」

  鐵摩勒道:「不錯,正是那該千刀萬剮的肥豬,將我的段叔叔害成這個模樣。先前我不知道老前輩是何等樣人,故此說了假話。還望老前輩恕罪。」那老叫化笑道:「你也沒有說錯,那安祿山雖然是三鎮的節度使,其實和強盜也差不多。」

  鐵摩勒正要過來向他道謝,這時他已鬆了口氣,精神支持不住,猛覺膝蓋痛得有如針刺,原來是他剛才猛力跳起,扭傷了本來已經受創的關節,痛得他險些要叫出聲來。那老叫化道:「小哥兒,你別動。俺老叫化除了乞食之外,還懂得幾手推拿的手術,你若是信得過我,就讓我替你治一治吧。」

  那老叫化的推拿手術果然神妙非常,給他在手足的關節上輕輕揉了幾下,再給他推血過宮,鐵摩勒果然痛楚立失。鐵摩勒伸拳踢腿,喜哈哈地道:「你老人家真是妙手回春,靈效無比,現在我再打一架都行了!」

  那老叫化卻板起臉孔,正色說道:「不成!休說不能打架,連動也不能亂動。你們兩人所受的傷也不輕呢,從脈象看來,你們似乎曾經從很高的地方跳下來,內臟受了震動,現在我只是治好你們的外傷,化開你們的瘀血,這內傷麼,還得你們自己調治。嗯,小哥兒,你懂得吐納的功夫麼?」南霽雲聽他道來,有如目睹一般,暗暗驚奇,這才知道老叫化不但武功深湛,而且醫術神妙。他只問鐵摩勒會不會吐納功夫,那是因為他早已看出了南霽雲是個深通內功的人。

  鐵摩勒道:「懂得一點。」那老叫化道:「好,你們現在已經精神恢復,可以做一做吐納的功夫了。平心靜氣去做,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管,要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地步。好,時間無多了,你們自己練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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