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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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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南霽雲躍下街心,拾起寶刀,連忙和段、鐵二人逃走,他穿的是軍裝,背後既沒人追來,在街上巡邏的官兵根本不知道在酒樓發生之事,無人攔阻他們。不消片刻,他們已逃到僻靜的路上。 三人放慢了腳步,段珪璋笑道:「南兄弟,一別十多年,我幾乎不認得你了,要不是李學士叫出你的名字,我還不敢相認呢。」南霽雲道:「段大哥,你的相貌倒沒有什麼改變。嫂夫人沒有同來麼?這位小兄弟是誰家的公子?」鐵摩勒笑道:「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你不是有個綽號叫做磨劍客麼?今天卻為什麼不用寶劍而改用寶刀?嗯,你那招前刀後腿使得真好,我就不及,練了許多次,還未曾學會。」 段珪璋笑道:「這孩子見不得別人的本領,一見了就想學。南兄弟,你記不起他麼?他就是鐵崑崙鐵寨主的兒子,小名喚作摩勒的那個頑童。」南霽雲道:「怪不得這麼了得,那年我隨師父拜見竇寨主的時候,他還流著兩筒鼻涕呢,現在已長得這麼高了。」 段珪璋笑道:「十年人事幾番新,那時,你也不過像摩勒這般年紀,現在則已經是聞名天下的俠客了。令師可好麼?」南霽雲道:「他還是老樣子,東飄西蕩,替人磨鏡。不過,現在是我的師弟雷萬春跟隨他,所以我把那把劍也送給了師弟。這把刀卻是睢陽太守張巡送給我的。」鐵摩勒插口道:「這幾年,我也在找他老人家,可惜總是無緣相遇。」段珪璋笑道:「你找他老人家做什麼,想跟他學磨鏡的本領麼?」鐵摩勒眼圈一紅,道:「先父遺命叫我找他老人家的。」 原來古代的鏡子是用銅做的,用久了便要磨它一次,恢復光澤,所以有一種職業是專門替人磨鏡的。南霽雲的師父是個江湖俠隱,以磨鏡作為職業,一來掩蔽自己的真正身份,二來也好藉此雲遊四方,結交豪傑。別人不知道他的名字,都稱呼他做「磨鏡老人」。南霽雲跟他走江湖的時候,兼替人磨劍,因此江湖上的朋友也送他一個綽號,叫做「磨劍客」。十二年前,他們兩師徒曾應竇家五虎之邀,到過他們山寨作客,曾經見過段珪璋夫婦,鐵崑崙有兩個最好的朋友,一個是竇家五虎之首的竇令侃,另一個就是「磨鏡老人」。鐵崑崙曾想託孤給磨鏡老人,只因磨鏡老人行踪不定,不易尋覓,因此才讓兒子拜竇令侃作義父。 南霽雲道:「我們也曾聽得鐵寨主去世的消息,只因鐵老死後,他的山寨已給官軍挑了,竇家五虎的山寨也屢屢遷移,我們無法問訊。師父他老人家也很掛念世兄呢。幸好在這裏相逢,鐵兄弟你要找他老人家也不困難,我明天要到睢陽去,約好了師父在那裏會面。你可以隨我一道去。」 鐵摩勒道:「這,這,——」他本來想說的是:「這敢情好!」但話到口邊,卻變成了「這好是好,但,我、我明天還不能跟你走。」 南霽雲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觀言察色,心中想道:「鐵崑侖之死,聽說是給仇家害死的,剛才鐵摩勒提到他父親的時候,眼淚幾欲奪眶而出,足見這是真的。他父親遺命要他找尋我的師父,想來不僅僅是為了託孤,定然也有托老友報仇之意。但何以現在我要帶他去見師父,他卻推說不能同行?難道他另有別的事情比父仇更重?」 南霽雲想了一想,便逕向段珪璋問道:「段大哥,你們到長安來,可是有什麼事情?」段珪璋望了鐵摩勒一眼,道:「也沒有什麼重要之事,不過是想探望一位朋友!」南霽雲插口問道:「是哪一位?」段珪璋續道:「不是武林中的朋友,說出來你未必知道。嗯,你住在什麼地方?可以在長安多留兩天?也許明天中午,摩勒便可以到來看你。」 南霽雲疑心大起,暗自想道:「我與段大哥雖非深交,但一向知道他是個爽快的人,今天他在酒樓上拔劍相助,更足見肝膽相照。卻為何他現在的說話吞吞吐吐?難道還把我當作外人不成?更奇怪的是,他只說摩勒會來找我,好像並不打算與摩勒同來,而且他只問我的地址,卻不肯把他自己的住址告訴我,這又是什麼緣故?他俠名素著,不應該是這樣寡情的人!」 他哪裏知道,段珪璋在這說話之前的片刻,心中已轉了好幾次念頭,他是準備豁了性命,今晚到安祿山府邸去救史逸如的。他明知有南霽雲這樣的高手相助,比自己獨自去闖龍潭虎穴,有把握得多。可是轉念一想,安祿山府中高手如雲,要是萬一連累南霽雲也陪自己喪了性命,於心何忍?何況南霽雲現在正助郭子儀守邊,累他喪命,豈非折了郭子儀的一條臂膊?另外還有一個原因,正因為他剛才在酒樓上拔劍相助,要是今晚便請南霽雲也助他一臂之力,那就等於施恩望報了。他是個以俠義自持的人,在別人也許認為那是理所當然,在他則認為「施恩望報」乃是有損俠士的風骨,故此他終於不肯吐露實情讓南霽雲知道。鐵摩勒是個機伶的孩子,猜到了段珪璋的意思,雖然他心裏想說也不敢說了。 南霽雲心裏疑雲大起,但他是段珪璋的晚輩,以前又只見過一次面,也不便多問。當下,場面便有點尷尬。 段珪璋轉過話題,問南霽雲道:「現在是張巡在做睢陽太守?聽說他以前曾帶過折衝府兵,與羌人打過好幾次漂亮的仗,是一位智勇雙全的將軍。」南霽雲道:「我這次準備先到睢陽打一轉,然後才回九原郡,為的就是要和這位張太守見面,辦一件事情。現在邊疆動蕩,安祿山掌握重兵,所用的大半都是胡人,日夕籌劃的是併吞各處節度使的土地,擴充自己的勢力。這樣鬧下去,將來必至釀成大禍。郭令公知道我與張太守是老朋友,因此托我到睢陽與他聯絡,萬一禍患起時,彼此也好共計進退,緩急相助。恰好我的師父下個月也要到睢陽來,我們就約定在張太守那兒會面了。」 三人邊走邊說,這時已繞過了紫禁城,來到驪山腳下。驪山上建有離宮,從半山的「迎鑾坡」起,就劃為禁區,有衛士把守,迎鑾坡下面有一座宏麗的府邸,金碧輝煌,看起來就好像是離宮的一部分似的。南霽雲指著那座府邸憤然說道:「安祿山這廝倒會享福,他每年最多不過在長安住一兩個月,所建的府邸就像皇宮一般,可憐防守邊疆的將士食不飽穿不暖,住的是僅能遮蔽風雨的帳幕。」 段珪璋道:「啊,原來這就是安祿山的府邸。」心中想道:「剛才在酒樓上大鬧一場,我正擔心,今晚若然再到那間酒樓去等候安祿山的車駕出來,定然給人認得。現在已經知道了他的府邸所在,那就不必再到酒樓去了。只是他的府邸靠近離宮,闖進去救人,只怕要比意料中的困難更甚!」南霽雲見他眉頭深鎖,只道他也是因為看了安祿山的豪華府邸而引起憤慨,做夢也想不到他今晚就要孤身去探虎穴龍潭。 月影漸向西斜,南霽雲道:「今日與兄一會,大快平生,可惜未得暢談。等下我還要到賀少監府中訪青蓮學士,吾兄若是明日有空的話,請和摩勒到我的寓所一敘。」段珪璋道:「那令狐達有心陷害吾兄,今晚你前往賀家,要分外小心才好。」南霽雲笑道:「在賀少監的府中,李學士又在那兒,諒他們也不敢太過猖狂。小弟見機而行好了。」段珪璋道:「明日我已與另一位朋友有約,恐怕不能再與吾兄相聚了。明日也許還有事情要麻煩吾兄,到時我再請摩勒轉達吧。」南霽雲見他始終不肯明言,不知他到底有什麼事情,心裏好生納罕。 當下兩人就在驪山腳下分手,段珪璋與鐵摩勒匆匆趕回寄居的僧舍,立即關上房門。 段珪璋道:「摩勒,你我相處只有兩個時辰了,我傳授你的劍訣,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趕快問我。」他在死別生離的時刻,還念念不忘於傳授鐵摩勒的武功,鐵摩勒的性情本來極是剛強,有生以來,只在他父親死的時候哭過一次,這時卻情不自禁地滴下淚來,忽地伏倒地上,向段珪璋「咚咚咚」地叩了三個響頭,哽咽說道:「姑丈,准許我叫你做師傅吧,師傅,師傅!」 段珪璋將他扶了起來,微笑說道:「得徒如你,尚有何憾,只可惜我不能把全身本領,一古腦兒都傳給你。你將來的成就,必然遠勝於我,這師徒的名份,還是不要定實的好。」意思即是要鐵摩勒將來另投明師,更求深造。 鐵摩勒道:「師傅,你不答應,我就跟定了你,纏到你答應為止。」段珪璋笑道:「真拿你這孩子沒法,好吧,咱們就暫結師徒之緣,待到緣份盡了,你就應當另求明師,你若果不答應,我就不認你做徒弟。」 聽了這話,鐵摩勒更是傷心,淚下如雨,段珪璋將他拉到跟前,替他抹乾了眼淚,笑道:「傻孩子,哭什麼?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不明白的地方,趕快問吧!」 段珪璋所傳授的劍訣甚為深奧,鐵摩勒確是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但此時此地,他哪還有心思思索,問得出來? 段珪璋道:「好,我這個做師父的要考一考你,你背一遍給我聽!」鐵摩勒忍住了眼淚,將段珪璋所傳的劍訣,從頭到尾地背出來,這劍訣本來是他早已念熟了的,但這時他心情紊亂,竟然背錯了好幾句,段珪璋給他一一校正,又講解了一遍,說道:「你能記住便好,將來遇到明師,可以向他請教。」 這時已是二更時分,段珪璋換上了夜行衣,說道:「明天天亮的時候,我若然還不回來,你就要立刻離開這兒,到南大俠那裏去。你們先到睢陽,待見過了磨鏡老人之後,你代我請求磨鏡老人助你義父一臂之力,這是我答應了你的三叔的,我自己恐怕不能再助他了。磨鏡老人和你的義父交情不錯,想來他會答應。」 鐵摩勒本來極想跟段珪璋同去,但他知道段珪璋定然不允,說也無用,只好連聲應諾,依從他的吩咐,但心中卻早已另有主意。 *** 段珪璋換上了夜行衣,來到驪山腳下,已是將近三更時分。這晚沒有月亮,在黯淡的星光之下,段珪璋觀察形勢,只見兩旁乃是峭壁巉巖,只有一道斜坡,闢成小徑,可以通向安祿山的府邸,有兩個衛士把守隘口。府邸的後面,便是皇帝離宮的禁區,守衛森嚴,那更是不消說了。 段珪璋心裏想道:「我若是硬闖過去,縱使能殺了這兩個鷹爪孫,也勢必要驚動山上的護衛,這卻如何是好?」 忽聽得呼呼風響,原來有一頭大鳥,從樹林中飛起,段珪璋心生一計,拾起一顆石子,雙指一彈,落在那兩個衛士的背後,那兩個衛士吃了一驚。急忙回頭察看,段珪璋趁此時機,倏的便從他們旁邊掠過。他輕功卓絕,施展的是「登萍渡水」的功夫,無聲無息,待到那兩個衛士發覺背後無人,再回過頭時,他已離開他們七八丈遠,躲進了亂草叢中了。只聽得那個衛士和他的同伴商議道:「這聲音有點蹺蹊,似乎是夜行人的投石問路,我守著前面,你再到後面搜查一下,莫要給人混上山來。」這兩個衛士武功平平,但卻是江湖上的行家,段珪璋心裏叫聲:「苦也!」伏在草堆裏不敢露出身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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