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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薛嵩攔著了去路,那軍官大怒道:「你狗眼看人!」平掌一推,薛嵩冷笑道:「你要打架麼?」立即施展擒拿手法來扣他的脈門,想把他一下拿著,反扭過來,在眾軍官面前,博個哈哈一笑。那知他沒有抓著人家,卻反而給那個軍官一掌推開,蹌蹌踉踉的幾乎跌倒!

  令狐達大吃一驚,要知薛嵩是個有名的青州劍客,以劍術、暗器與擒拿手稱為三絕,而今他竟然一交手就吃了對方的虧,而且還令令狐達也看不出那個軍官是怎樣閃開薛嵩的擒拿手的。

  薛嵩大怒,便想拔出劍來,賀知章上前調解道:「李學士結交遍天下,薛將軍敬愛李學士之情可感,這位……」那軍官道:「我姓南,東南西北的南。」賀知章續道:「這位南兄既然是李學士的相知,對薛將軍的阻攔也不應見怪,李學士當真是多喝了幾杯,現在已睡著了。」賀知章這番話說得婉轉之極,薛嵩又知道他是個大官,只好忍住了氣,不敢發作。

  那姓南的軍官游目四顧,問道:「那位伏在桌上打瞌睡的人就是李學士嗎?」

  賀知章詫道:「不錯,就是李學士。」薛嵩已冷笑道:「鬧了半天,原來你是並不認識李學士的呀!」

  那姓南的道:「我幾時說過了我認識他,我不想謬托知己。」

  賀知章道:「然則閣下找他何事?」那姓南的道:「我不敢謬托知己,可是另有一位是李學士知己的人,托我捎一封信給他。」

  賀知章道:「是那一位?」心想:「李白的知己朋友,說出來大約我即算不認識也總會聽過名字。」那姓南的道:「是一位姓郭的朋友,這封信我得親自交給學士,不便轉託他人。」看情形是不願說出這姓郭的名字。

  賀知章心想道:「我可未曾聽李白提過有姓郭的好朋友啊。」但他老於世故,別人不願說,他也不便再問,當下說道:「李學士這覺不知要睡多少時候,可要我喚醒他麼?」

  那姓南的軍官道:「不必,不必。我也就在這裏喝酒等他醒來好了!」高聲叫道:「打五斤好酒,切三斤牛肉來!」

  薛嵩歪著眼睛,洋洋得意的說道:「如何,我這雙眼看人還看得準吧?」言下之意,即是說:「你看,我說李學士不會有這樣的朋友,沒有錯吧?」那姓南的大盅大盅的喝酒,不理會他。薛嵩又笑道:「這是長安最出名的一家酒樓,哈哈,卻想不到有人把他當作路邊酒肆了。」這是嘲笑那姓南的只知道叫路邊酒肆所常賣的東西,這酒樓上有多少美味的菜式他不叫,卻只叫白酒和切牛肉。

  那姓南的把酒盅重重一頓,大聲說道:「我吃什麼東西,也要你管麼?」

  那酒盅是青銅做的,被他重重一頓,只聽得「噹」的一聲,酒盅陷入桌內,與桌面相平,四座皆驚,薛嵩亦自有點氣餒,但又不願當眾失了面子,退了一步,說道:「你真發橫。這裏不是打架的處所,有本事的,你敢與我約個地方比劍麼?」口氣已經軟了許多。那姓南的軍官冷笑道:「隨你劃出道兒,我一準奉陪便是。待我見過李學士之後,立刻便可赴約。」

  段珪璋見了這人的身手,心裏想道:「這一定是他了,想不到在此地相遇。」但酒樓上人多口雜,他雖然認出了這個人,卻也只得暫時忍耐,不敢立即去招呼。

  田承嗣與薛嵩同來,薛嵩與那姓南的發生爭鬥,田承嗣卻躲在一邊,噤若寒蟬,段珪璋暗裏留意,只見他的面色鐵青,眼神注定那個姓南的軍官,屢次手按刀柄,卻始終不敢站出來,段珪璋暗暗奇怪,心道:「田承嗣和這個姓南的一定有什麼過節,看來只怕好戲在後頭。」

  薛嵩心道:「你手上功夫雖然了得。比劍我未必會輸給你。」正要與那姓南的訂約,賀知章等人也正要出來調解,就在這亂哄哄之際,忽聽得「當、當、當」三下鑼聲,有人高聲報導:「聖旨到!」

  酒樓上肅靜無嘩聲,有品級的官兒都站了起來,避過兩邊,酒店的主人急忙上前迎接道:「迎中使大人,不知聖旨宣召那位大人。」這樣的事情在這酒樓上已發生過幾次,主人也知道定然是宣召李白,但仍然不能不有此一問。

  唐朝的太監奉旨出差的尊稱「中使」,但這次率領幾個小太監出來找尋李白的人,本身卻不是個太監,而是二個樂工,名叫李龜年,雖是樂工,但甚得皇上寵愛,授為「掌樂御奉」,身份不比尋常,賀知章等人都認得他。

  李龜年上前高聲說道:「奉聖旨立宣李學士至沉香亭見駕。」他背後一個小太監,手捧冠袍、玉帶和象笏,便來找尋李白。

  李龜年笑道:「李學士果然又喝醉了。皇上立即便要見他,這卻如何是好?賀大人也在此,幫忙我一同喚醒了他吧。」

  兩人正在扶起李白,李白忽地雙手一推,酒氣噴人,喃喃念道:「我醉欲眠君且去。」頭也不抬,又倒下去睡了。賀知章和李龜年給他一推,險險跌倒。李龜年苦笑道:「這次比上次醉得更厲害了,怎麼辦呢?」

  小太監道:「咱們抬他走吧。」李龜年道:「總得讓他換過朝衣。」叫道:「店家,打一盆水來。」

  賀知章官居秘書少監,也是侍從皇帝的近臣,與李龜年又稔熟,李龜年已宣讀了聖旨,彼此不必再拘什麼禮節,賀知章問道:「皇上這次急於宣召李學士,為了何事?」

  李龜年道:「今年揚州貢來了許多種牡丹,都植於興慶池東,沉香亭下。今日牡丹盛開,皇上命內侍設宴於亭中,同楊貴妃賞玩,命我引梨園中的一十六色子弟,各執樂器,前來承應。奏了幾曲,不合上意。皇上便叫我停住,說道:「今日對妃子、賞名花,豈可復用舊樂?你即將朕所乘的玉花驄馬,速往宣召李白學士前來,作一番新詞慶賞!」你瞧,皇上的御馬都牽來了,就等著李學士去呢,急不急煞人?」

  說話之間,店主人已親自把一盆冷水捧來,李龜年要了一條毛巾,也顧不得天寒地凍,親自把手巾浸了冷水,扭了兩下,便往李白的額角敷去,又叫店家取來了四面屏風,圍著李白,笑道:「幸而我熟知學士的脾氣,預先到翰林院取了他的冠袍、玉帶、象笏來,不出我之所料,他果然是一襲布衣,在此與諸公飲酒。」

  李白等人被屏風遮住,段珪璋瞧不見內裏情景,過了一會,只聽得李白的聲音說道:「真煞風景,我還未喝夠呢,做什麼詩?」李龜年唧唧咕咕,似乎是在耳邊低聲求懇,過了片刻。又聽得李白笑道:「吓,揚州的名種牡丹都盛開了,大紅、深紫、淡黃、淡紅、通白各色各種都全,皇上又備了涼州美酒,等我去喝,哈,這倒對了我的口味了,瞧在揚州牡丹的份上,我就去一趟吧。」樓板鼕鼕作響,原來當他說到各種牡丹、涼州美酒之時,禁不住手舞足蹈。隨著又聽得悉悉索索的聲音,敢請他已是脫下布袍,換上朝衣。

  再過片刻,只見李白推開屏風,走了出來兀自腳步踉蹌,朦朧醉眼,酒氣熏人,幾個太監前呼後擁,左右扶持,走過那姓南的軍官座前,李白忽然停了下來,道:「好一位壯士,咦,你、你、你……」那姓南的道:「我給令公梢了一封信來,正要見你。」話未說完,太監們早上前將他拉了開,喝道:「什麼人,趕快滾開!」

  李白怒道:「豈有此理,你們要趕走我的好朋友麼?」雙臂橫伸,扶著他的那兩個小太監,「撲通」一聲,跌了個四腳朝天。

  太監們大驚失色,旁邊一個官兒好生詫異,小聲問他的同伴道:「咦,剛才這人還不認得李學士呢,怎的卻又忽然是他的好朋友了?」

  李白推開了太監,東倒西歪。搖搖晃晃的踏上幾步,指著那個姓南的軍官哈哈笑道:「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你。你,你,你一定是南八兄,敢笑荊軻膽如鼠,好呼南八是男兒!哈,哈,哈,見了南八,誰還理會什麼貴妃娘娘,來,來,來,咱們再來喝酒!」

  李龜年早就上前拉著南八,對他一揖,悄聲說道:「皇上等看見李學士,你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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