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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湖州司馬吳筠如笑道:「飲中八仙除了李學士、賀老大人、張兄、崔兄之外,不知還有幾位。杜甫的那首詩你可記得全了麼?」

  崔宗之道:「難得今日有此盛會,張兄就煩你大筆一揮,我把這手飲中八仙歌念給你聽,你寫一副草書送給吳司馬,就當是咱們和他見面的禮物如何?」

  吳筠大喜道:「張兄乃是當今草聖,老杜號稱詩聖,以草聖寫詩聖詠詩仙的名詩,直乃相得益彰,這樣的禮物,更是珍同拱璧!」

  張旭道:「只怕醉了寫不好,教司馬見笑。」

  崔宗之笑道:「你寫草書也像李學士寫詩一樣,越醉了越好,何必客氣。」

  賀知章叫店家取了紙筆來,就在旁邊一張空桌上鋪好了紙,張旭選了一枝大號的狼毫筆,蘸滿了墨,崔宗之念道: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陽三鬥始朝天,路逢曲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避賢。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蘇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李白鬥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辯驚四筵。

  崔宗之念完大家便哄笑一場,賀知章道:「真是把咱們的醉態寫得淋漓盡致!」

  張旭大筆揮舞,墨汁飛濺,寫完了這首詩,他的面上,東黑一塊,西黑一塊,連鬍鬚上也濺滿了墨,旁邊的人,衣裳上也是點點斑斑的墨蹟,張旭哈哈大笑,摔筆笑道:「你們是醉態可掬,我卻是醜態畢露了!」

  賀知章道:「可惜你不早些來長安,聽說湖州烏程酒極佳,你就是為了烏程酒才去就湖州司馬之職的,要是你在長安,老杜就應該寫飲中九仙了。嗯,我忘了問你,你不在湖州任內,卻上京來幹什麼?」

  吳筠道:「我是奉召進京述職的,來了五天,卻尚未蒙皇上召見。」

  賀知章面有詫色,道:「皇上極少顧問政事,卻怎的會突然召你進京述職?」

  沉吟半晌,忽地問道:「你可見過楊國忠沒有?」

  吳筠道:「沒有。」

  賀知章道:「你趕快各備辦一份名貴的禮物送他。」

  崔宗之笑道:「若是急切之間備辦不來禮物,送金子更妙。我們這位寶貝相爺一見了黃澄澄的金子,就容易說話了。」

  吳筠大笑道:「我為官數載,兩袖清風,那來的金子?再說,我若有錢,自己不買酒吃麼?為什麼要送禮給楊國忠?」

  賀知章道:「司馬有所不知,自楊國忠專權之後,賣官鬻爵,無所不為,州郡長官,若不是他的人,便陸續撤換。依我看來,召你入京述職,只怕是他的主意。他正在等著你送禮呢,誰知你卻這樣不懂人情世故。」

  笑了一笑,繼續道:「要是你宦囊不便,咱們幾位酒友給你湊一些如何?他大約因為你政聲頗好,所以遲遲不敢換你,只是召你述職,想等你找上門來。你稍為給他一點好處,賣他一點面子,大約也就可以無事了。」

  吳筠憤然說道:「小弟寧可丟了這項烏紗,也決不巴結權貴,送禮之事,再也休提。」

  賀知章道:「吳兄廉潔自持,當然是好,可是你就不想想,要是湖州司馬,換了一個貪鄙之人,豈不是苦了湖州百姓?我們不是勸你巴結楊國忠,而是想為湖州留一個好官。唉,現在天下的好官太少了,能留得一個就是一個。」

  崔宗之道:「要是吳兄不肯送禮,還有一法,可以找李僕射給你講講情。他也是咱們酒友之一,杜甫『飲中八仙歌』所說的那位『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避稱賢。』就是說他。李僕射雖然豪奢,人卻還是正直的。」

  吳筠歎口氣道:「賀老大人勸我以湖州百姓為重。此心可感,只是如此官場,實在已令我心灰意冷,再說,縱使花錢打點,我卻不是個同流合污之人,這個官又能做到幾時?諸兄盛情心領,這項烏紗,能不能保,聽天由命吧。」

  賀知章等還想再勸,忽聽得樓梯聲響,跑堂的彎腰曲背,道:「伺候令狐大人,令狐都尉,今天你老來得遲了。」

  吳筠問道:「什麼官兒,這樣威風。」

  賀知章笑道:「大約是羽林軍(即御林軍)的軍官專職護衛聖上的,你別瞧他們的品級不及咱們,可比咱們闊氣得多呢。這班侍衛老爺多是這家酒樓的常客,堂倌當然要巴結他們。」

  一個官兒道:「官中的都尉來了。不知是不是皇上要召李學士入宮?」

  說話之間,只見三個軍官走上樓來,當前的一個穿著羽林軍的服飾。十分神氣,後面兩個軍官,身披駝絨軍裝,腰圍金帶,腳踏蠻靴(一種長統的馬靴),看這裝束,便知是邊軍的高級將領。

  那羽林軍軍官道:「我給你們帶來兩位貴客,這位是田將軍,這位是薛將軍,快給我們找一副雅座。」

  堂倌連連的應諾。趕忙去收拾一副臨窗的座頭。

  跟在令狐都尉後面那個身體有點發胖的軍官,用眼光一瞥,見李白伏在桌上呼呼嚕嚕的打鼾,鞋子帽子都給扔在一邊,遠遠就聞得到他那股酒氣,還有一個張旭,鬚子上墨汁淋漓,兀自在那裡手舞足蹈,要和別人鬥酒,那軍官皺起眉頭,道:「人家都說這是長安最有名氣的一家酒樓,卻怎麼容得這些窮酸在這裡撒野。」

  令狐都尉不待他的話說完,急忙拉著了他,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打瞌睡的那個人正是皇上所寵愛的李青蓮李學士。」

  那個軍官嚇了一跳,連忙禁聲,臉色尷尬之極,偷偷的朝李白張旭那兩張桌子望去,見那些人鬧酒的鬧酒,談天的談天,似乎並沒有聽到他的話,這才放心。

  這時段珪璋已回到了他原來的座頭。鐵摩勒低聲說道:「這兩人就是安祿山手下的田承嗣和薛嵩。」

  段珪璋道:「沉住了氣,不可鬧出來。」

  酒樓上有三張桌子,坐著的都是宮中的侍衛和羽林軍軍官,見了令狐都尉,紛紛起來招呼,那令狐都尉哈哈笑道:「我給你們介紹兩位好朋友,平盧軍的田將軍和薛將軍,他們兩位是安節度使的左右手。」

  在各路節度使中安祿山兵權最大,又是楊貴妃的乾兒子,那些侍衛們和軍官們對田薛二人紛紛趨奉。

  段珪璋聽他們的言語,知道那個令狐都尉名叫令狐達,在這群軍官中似乎職位最高,那些人對他都很恭敬。他們則是護送安祿山入宮的,安祿山給楊貴妃留下了,要他們到晚上才去接他。

  段珪璋心想:「這酒樓正對著明鳳門,我今晚再來,在此守候,等這兩傢伙接安祿山回去之時,我暗地裡跟蹤便是。」

  鐵摩勒那日在馬蹄下救人,田薛二人雖然在安祿山的左右,但鐵摩勒那日是個鄉下少年,現在卻打扮成貴家子弟的模樣,田薛二人那裡認得出來?何況他們的眼光都被李白的醉態吸引住了,更沒有注意他們。

  不過段珪璋卻不敢大意,生怕給他們窺出行藏,已然得到了安祿山的消息,便想離開酒樓。

  正待叫堂倌過來結帳,酒樓上又來了一個客人,一進來就大聲問道:「李學士可是在此喝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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