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大唐游俠傳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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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知章叫店家取了紙筆來,就在旁邊一張空桌上鋪好了紙,張旭選了一枝大號的狼毫筆,蘸滿了墨,崔宗之唸道: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陽三斗始朝天,路逢曲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避賢。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蘇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辯驚四筵。 崔宗之念完大家便哄笑一場,賀知章道:「真是把咱們的醉態寫得淋漓盡致!」張旭大筆揮舞,墨汁飛濺,寫完了這首詩,他的面上,東黑一塊,西黑一塊,連鬍鬚上也濺滿了墨,旁邊的人,衣裳上也是點點斑斑的墨跡,張旭哈哈大笑,摔筆笑道:「你們是醉態可掬,我卻是醜態畢露了!」 賀知章道:「可惜你不早些來長安,聽說湖州烏程酒極佳,你就是為了烏程酒才去就湖州司馬之職的,要是你在長安,老杜就應該寫飲中九仙了。嗯,我忘了問你,你不在湖州任內,卻上京來幹什麼?」 吳筠道:「我是奉召進京述職的,來了五天,卻尚未蒙皇上召見。」賀知章面有詫色,道:「皇上極少顧問政事,卻怎的會突然召你進京述職?」沉吟半晌,忽地問道:「你可見過楊國忠沒有?」吳筠道:「沒有。」賀知章道:「你趕快各備辦一份名貴的禮物送他。」崔宗之笑道:「若是急切之間備辦不來禮物,送金子更妙。我們這位寶貝相爺一見了黃澄澄的金子,就容易說話了。」 吳筠大笑道:「我為官數載,兩袖清風,那來的金子?再說,我若有錢,自己不買酒吃麼?為什麼要送禮給楊國忠?」 賀知章道:「司馬有所不知,自楊國忠專權之後,賣官鬻爵,無所不為,州郡長官,若不是他的人,便陸續撤換。依我看來,召你入京述職,只怕是他的主意。他正在等著你送禮呢,誰知你卻這樣不懂人情世故。」笑了一笑,繼續道:「要是你宦囊不便,咱們幾位酒友給你湊一些如何?他大約因為你政聲頗好,所以遲遲不敢換你,只是召你述職,想等你找上門來。你稍為給他一點好處,賣他一點面子,大約也就可以無事了。」 吳筠憤然說道:「小弟寧可丟了這項烏紗,也決不巴結權貴,送禮之事,再也休提。」 賀知章道:「吳兄廉潔自持,當然是好,可是你就不想想,要是湖州司馬,換了一個貪鄙之人,豈不是苦了湖州百姓?我們不是勸你巴結楊國忠,而是想為湖州留一個好官。唉,現在天下的好官太少了,能留得一個就是一個。」 崔宗之道:「要是吳兄不肯送禮,還有一法,可以找李僕射給你講講情。他也是咱們酒友之一,杜甫『飲中八仙歌』所說的那位『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避稱賢。』就是說他。李僕射雖然豪奢,人卻還是正直的。」 吳筠嘆口氣道:「賀老大人勸我以湖州百姓為重。此心可感,只是如此官場,實在已令我心灰意冷,再說,縱使花錢打點,我卻不是個同流合污之人,這個官又能做到幾時?諸兄盛情心領,這項烏紗,能不能保,聽天由命吧。」 賀知章等還想再勸,忽聽得樓梯聲響,跑堂的彎腰曲背,道:「伺候令狐大人,令狐都尉,今天你老來得遲了。」 吳筠問道:「什麼官兒,這樣威風。」賀知章笑道:「大約是羽林軍(即御林軍)的軍官專職護衛聖上的,你別瞧他們的品級不及咱們,可比咱們闊氣得多呢。這班侍衛老爺多是這家酒樓的常客,堂倌當然要巴結他們。」一個官兒道:「官中的都尉來了。不知是不是皇上要召李學士入宮?」 說話之間,只見三個軍官走上樓來,當前的一個穿著羽林軍的服飾。十分神氣,後面兩個軍官,身披駝絨軍裝,腰圍金帶,腳踏蠻靴(一種長統的馬靴),看這裝束,便知是邊軍的高級將領。 那羽林軍軍官道:「我給你們帶來兩位貴客,這位是田將軍,這位是薛將軍,快給我們找一副雅座。」堂倌連連的應諾。趕忙去收拾一副臨窗的座頭。 跟在令狐都尉後面那個身體有點發胖的軍官,用眼光一瞥,見李白伏在桌上呼呼嚕嚕的打鼾,鞋子帽子都給扔在一邊,遠遠就聞得到他那股酒氣,還有一個張旭,鬚子上墨汁淋漓,兀自在那裏手舞足蹈,要和別人鬥酒,那軍官皺起眉頭,道:「人家都說這是長安最有名氣的一家酒樓,卻怎麼容得這些窮酸在這裏撒野。」令狐都尉不待他的話說完,急忙拉著了他,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打瞌睡的那個人正是皇上所寵愛的李青蓮李學士。」那個軍官嚇了一跳,連忙禁聲,臉色尷尬之極,偷偷的朝李白張旭那兩張桌子望去,見那些人鬧酒的鬧酒,談天的談天,似乎並沒有聽到他的話,這才放心。 這時段珪璋已回到了他原來的座頭。鐵摩勒低聲說道:「這兩人就是安祿山手下的田承嗣和薛嵩。」段珪璋道:「沉住了氣,不可鬧出來。」 酒樓上有三張桌子,坐著的都是宮中的侍衛和羽林軍軍官,見了令狐都尉,紛紛起來招呼,那令狐都尉哈哈笑道:「我給你們介紹兩位好朋友,平盧軍的田將軍和薛將軍,他們兩位是安節度使的左右手。」在各路節度使中安祿山兵權最大,又是楊貴妃的乾兒子,那些侍衛們和軍官們對田薛二人紛紛趨奉。 段珪璋聽他們的言語,知道那個令狐都尉名叫令狐達,在這群軍官中似乎職位最高,那些人對他都很恭敬。他們則是護送安祿山入宮的,安祿山給楊貴妃留下了,要他們到晚上才去接他。 段珪璋心想:「這酒樓正對著明鳳門,我今晚再來,在此守候,等這兩傢伙接安祿山回去之時,我暗地裏跟踪便是。」 鐵摩勒那日在馬蹄下救人,田薛二人雖然在安祿山的左右,但鐵摩勒那日是個鄉下少年,現在卻打扮成貴家子弟的模樣,田薛二人那裏認得出來?何況他們的眼光都被李白的醉態吸引住了,更沒有注意他們。 不過段珪璋卻不敢大意,生怕給他們窺出行藏,已然得到了安祿山的消息,便想離開酒樓。 正待叫堂倌過來結賬,酒樓上又來了一個客人,一進來就大聲問道:「李學士可是在此喝酒麼?」 這人也是個武官裝束,但與田薛二人卻大大不同,他著的是一身粗布軍裝,嚴冬時分,仍然穿著草鞋,但他腰掛長刀,刀鞘卻是名貴的犀牛角做的,樣式古拙,刀鞘上還纏有鐵絲,要不是他掛著這把名貴的寶刀,那就完全像一個窮大兵了。 段珪璋抬起頭來,打量了這人一眼,不覺暗暗吃驚,這軍官約有三十歲左右,雙目炯炯有神,虯鬚如戟,滿面風塵之極,卻掩蓋不住他的俠氣雄風,段珪璋驀然想起了一個人來,但卻不敢斷定是不是他。 令狐達喝道:「你這廝是什麼人?李學士是你隨便見得的麼?」 那軍官冷笑道:「我找李學士關你什麼?要你出來多事?」 薛嵩道:「你大呼小叫好沒規矩,李學士正在好睡,你膽敢吵醒他麼?看你這粗野的樣子,李學士就不會交你這樣的朋友!」薛嵩剛才認不得李白,出言無狀,甚感難為情,正好趁這個機會,一來為令狐達助威,二來討好和李白同來飲酒的那班官兒,心中想道:「這回大約不至於看錯人了吧,看來這廝最多不過是個邊軍的小軍官,諒他怎能識得了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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