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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這彪娘子軍的首領,正是大刀會的女總頭目杜真娘,其時大刀會已與義和團合流。她聽說上官瑾到西北找柳劍吟,兼通知西北義和團進京,她不放心,也討令箭親到西北,兼率領西北的「紅燈照」,這二三十騎就是「紅燈照」的先行部隊。杜真娘是鐵中錚錚、庸中佼佼的女豪傑,她怎聽得進鐵大鼎戲侮之言,柳眉怒豎,將馬一夾,手中刀化成一溜銀光,分心直進。

  鐵大鼎冷然微笑,似乎不屑伸手。說時遲,那時快,杜真娘已縱馬馳到跟前。鐵大鼎將嘴一呶,旁邊的郝天豹黑虎鞭在馬背上一掄,呼呼風響,便朝杜真娘橫卷過去,他想將真娘活擒過來。

  杜真娘刀法純熟,騎術亦精,她韁繩一提,纖腰微伏,那騎馬疾地在郝天豹馬旁擦過。杜真娘喝一聲著,刀光一帶,疾如掣電,潑風一般,橫拖過去。郝天豹眼花繚亂,看未分明,馬未停,鞭未收,已給杜真娘一刀削飛了個鬥大頭顱!

  鐵大鼎見狀大驚,急縱馬飛前,使了個「大鵬掠翅」的招式,右手的鋸齒鉤鐮刀向上一揮,照著真娘頦下削來;左手的鐮刀平伸出來往裡一帶,又向真娘的頸項鉤去。兩刀同時使出,疾似飄風,乃是鋸齒鉤鐮刀法中的煞手招數。兩刀最難同時避過,真娘見他如此狠毒,不由大怒,一個健鶻淩雲,在馬背上一點,憑空掠起雙丈,讓開他的雙刀,輕飄飄落在地下。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鐵大鼎的馬一聲厲鳴,兩條馬足已給杜真娘斬斷!

  鐵大鼎臨危不亂,在馬背上使出「燕青倒翻」的上乘功夫,一翻下馬,仰身向後略退,便避過杜真娘的橫斬。真娘雙刀斫了個空,越發大怒,向前一縱,雙刀滾滾而上!

  哪知鐵大鼎身為御林軍教頭之一,果然有些真功夫。他的鋸齒鉤鐮刀是明代浙江派武術宗師單思南獨出心裁所創,滲有鉤鐮槍和單刀的招術,端的非同小可。鐵大鼎一使開來,星流電掣,上下翻飛,攻擊不已。饒是杜真娘雙刀精妙,也只勉強戰個平手,打得汗流沾衣,兀自找不到鐵大鼎破綻。其時索家的衛卒,也早已將杜真娘的娘子軍圍著了。

  索志超驚魂甫定,見完全占了上風,又是連呼「上天保佑」。郝天龍據鞍顧盼,驕態畢露,縱聲笑道:「有我們兄弟護送,義和團人物竟敢判官頭上動土,老虎頭上釘虱,豈不是找死!」

  笑聲未了,話猶未完,突地又是一聲胡哨,遠遠傳來,接著幾枝響箭,半空掠過。郝天龍愕然回顧,只見遠處鐵蹄奔雲,三騎健馬,霎那來到。一老一少,中間還夾著一位白衣素服的俏姑娘!

  郝天龍縱馬上前,大聲喝道:「你們是哪條線上的人物?這樣胡闖?可知我們是皇帝老子派來開路的人?你可聽過我郝天龍的名號?」

  那三人正是柳劍吟和丁曉夫妻。柳劍吟睨了郝天龍一眼,理也不理,卻瞪視著被圍的杜真娘。青鋼劍忽地出手,大聲吩咐丁曉夫妻道:「你們沖入去找索家父子,兼救出那個女娘,待我對付這些鼠輩。」說罷在馬鞍上憑空一掠而起,青鋼劍化成一道銀光,當頭劈下。這郝天龍雖然武功亦非平庸之輩,卻如何當得柳劍吟的神勇。他的虯龍棒給青鋼劍一絞,登時脫手。柳劍吟再加一劍,便把他的鬥大頭顱,削飛出幾丈開外。

  柳劍吟一劍得手,四面的冷箭已紛紛射來,他將青鋼劍迅疾展開,四面掃蕩,衝開箭雨。往人叢中迫進,十幾個索家武師,急急上前圍戰。

  這時丁曉夫妻,兩柄劍左右分展,夭矯如龍,邊戰直進。只是索家的武師衛士太多,雖然他們都不是丁曉夫妻對手,可是卻也暫時阻遏了丁曉夫妻的來勢。

  那邊廂,鐵大鼎見杜真娘有援兵來到,鋸齒鉤鐮刀越裹越緊,招招狠毒,杜真娘被迫得透不過氣來。正在此時,只見塵頭大起,索家眾衛士似波濤般翻翻滾滾,四處蕩開。杜真娘未暇細看,兩騎健馬已馳到跟前。這時,杜真娘正使到一招「金蜂戲芯」,柳葉雙刀左右一圈,合削鐵大鼎的肩背,給鐵大鼎鋸齒刀奮力一封、一架、一鉤,刀刃交擊,噴出一溜火星。鐵大鼎腕力甚強,杜真娘右手一刀竟給他碰得脫手飛去。鐵大鼎一聲獰笑,左手鋸齒鐵鐮刀「飛鷹抓兔」,摟頭便抓。

  杜真娘雙臂酸麻,單刀奮起一架,也只是聊盡人事,自知封閉不住。不料鐵大鼎鐵鐮刀將斫未斫之際,忽地一聲驚呼,滾出十丈以外。杜真娘只覺有一隻手扶著自己,低聲問道:「真妹,可受驚了?」

  杜真娘星眸急啟,幾疑是夢,面前不是上官瑾是誰。只見他綢帶飄飄,豐神如昔。不自覺地握著他的手道:「我找得你好苦,不料在此碰到你!」剛一說完,忽又面泛紅暈。自覺忘情,將手輕輕一推,將上官瑾推開了兩三步。上官瑾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只喃喃道:「你,你,你好……」他竟顧不及面前的強敵了。

  鐵大鼎避過了上官瑾的點穴,避不過上官瑾的連環進掌,給他一掌掃中肩頭,滾出兩丈之外。幸仗著功夫已有火候,在地上一個鯉魚打挺,重整兵刃,惡狠狠再攻上來。

  與上官瑾同來的卓不凡,見上官瑾只顧低低絮語,拈須微笑,早已瞧料幾分。他長劍一挺,長嘯一聲,已自替上官瑾擋著了鐵大鼎。卓不凡出手迅疾,每一個招式都暗藏幾個變化,一霎那間,就用了十幾個招數。鐵大鼎的鋸齒鉤鐮刀,竟接連給他削斷了幾個鋸齒。

  卓不凡和鐵大鼎這一交手拼鬥,怒聲叱吒,早驚「醒」了杜真娘。她柳眉一揚,對上官瑾發話道:「你這個人嘛!真是……咱們是做什麼來的。有話以後再說,你看,大夥兒都動手了!」她只曉得怪上官瑾,她不知道自己剛才也是只顧說話。

  這時卓不凡、上官瑾、馬莊主帶來的幾十騎回民,已從兩翼包抄上來,弩箭紛飛,射住了陣腳。回民騎兵中並己有一部沖入陣中,與娘子軍會合一起。杜真娘、上官瑾,兩把柳葉刀,一柄描金扇,削兵器,點穴道,銳不可擋。

  話分兩頭,柳劍吟等突如其來,索家父子嚇得面無人色,可是他們到底老奸巨猾,乘著外面混戰,叫那些騾車輜重排列道旁。他們兩父子帶著十多個衛士,便拋棄家屬奔逃。他們希望仇家一輛輛騾車搜索時,他們便能逃掉得性命。

  可是天算不如人算,回民騎兵,包抄而上,已自封了退路。索家父子不敢逃竄,給迫得退回一輛小騾車中,扯過家丁衣服,往身上便披,希望混過。

  其時柳劍吟一柄青鋼劍夭矯如龍,在人堆中左沖右突,找尋索家父子。他一眼瞥見卓不凡尚在拼鬥,對手武功,似乎相當精強,急馳向前,待要助卓不凡一臂之力。

  卓不凡見柳劍吟向自己這邊馳來,揚聲喊道:「柳兄,你自幹你的事去,這個小子不在我的心上!」他梅花劍法忽地展開,真如萬點梅花,四面八方都是劍光。鐵大鼎雖是清廷中一流高手,武功僅略次於沙鳴遠與喀圖音,卻如何擋得住卓不凡獨步海內的劍法。憑他會多少盤手招式,也成無用。只聽得嗆啷啷連聲響亮,他刀上的鋸齒,已全給削斷。劍光影裡,卓不凡又是一聲長嘯,緊接著的卻是鐵大鼎一聲慘號,他的右臂已被卓不凡齊肩斬斷,鮮血四濺,奇痛徹骨,立時撲翻在地,昏死過去!

  卓不凡揚聲大笑,與柳劍吟聯在一起,兩柄長劍,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那邊廂,杜真娘與上官瑾也殺入重圍,當者辟易。只是他們卻不認識索家父子,又不願殺傷太多。上官瑾在混戰中,順勢點了一人的麻軟穴,夾頸抽將起來,喝問他索家老賊的所在,偏偏那人也不知道,氣得上官瑾將他當作兵器,掄將開去,登時了結。

  這裡索家這彪人馬已是陣腳大亂。丁曉夫妻也都殺出人堆,四處找尋索家父子。

  天色蒼茫,人影零亂。丁曉道:「我們一輛輛騾車找去,不怕找索家老賊不到!」

  柳劍吟游目四顧,忽然笑道:「不必這樣費事,你們跟我來,他們躲在那輛小騾車上。」原來柳劍吟為人老練,他見那輛小騾車旁邊集結著十來個人,給人群沖散了又聚攏回來,便料到其中必是藏著那些奴才的主子。

  柳劍吟如風翻雲湧,哪消片刻,早已給他殺開了一條血路,帶領丁曉夫妻沖到那輛小騾車旁邊。但到了此時,他卻又突然凝身止步,對丁曉道:「你們趕快上去手刃仇人!」丁劍鳴的血仇,須得丁曉親自來報。

  丁曉這時雙眼通紅,一劍直進,保護索家父子的衛士已紛紛奔逃,有一個武師不知進退,還上前阻截,丁曉不由分說,太極劍「抽撤連環」,分心便刺,不過幾招,便把他刺了個透明大窟窿!

  丁曉夫妻縱到車旁,伸手便掬,索志超給丁曉一把擒將過來,身軀還在掙扎;索善余給薑鳳瓊夾著,卻連動也不會動,原來這老傢伙年近七十,給捉著時,已活活嚇死了。

  丁曉擒了仇人,揚聲喝道:「索家父子已經了結。我們冤有頭,債有主,其餘的人都不幹事,索家的眷屬儘管到定邊府去。索家的家丁們放下兵刀,也准逃命!」此言一出,立刻兵器拋滿地上,索家的嘍囉紛紛逃跑。

  柳劍吟虎目滴淚,痛聲說道:「丁師弟,你的兒子今天終為你報了大仇,你也可以瞑目了。」丁曉這時心酸淚湧,反說不出話來了。

  卓不凡湊上前來,緩緩說道:「丁曉,你的家仇報了,大仇卻還未報!我們還要毀掉愛新覺羅氏(滿清)的皇朝!」

  薑鳳瓊把死了的索善餘扔在地上,吐了口唾沫,也挨近丁曉身邊,拉著他的手溫柔說道:「曉哥,讓索家老賊像狗一樣死去吧,我們是人,我們還要做人所應當做的事情。把一切像索家父子那樣的狗東西,在人的中間清洗出去。」

  丁曉長劍一揮,把索志超頭顱斬下,大聲說道:「你們說得對,我們還有大仇未了。大夥兒跟義和團走吧!」

  於是一行人默默無聲,又在黑暗中前進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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