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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那日上官瑾來時,沙鳴遠知道上官瑾是司空照傳人,在華山曾經一會,所以沙鳴遠才帶上面具,在林中險峻之處截擊。他的武功火候,本較上官瑾略勝一籌。但因過度自恃,把上官瑾當做小輩看待,不以為意,結果雖然中傷了上官瑾,自己也中了上官瑾暗器。幸而沙鳴遠也是行家,給暗器打中穴道後,立刻閉氣靜臥,待沙守義趕來後,馬上叫他用「推血過宮」之法解救,所以他復原反而要比上官瑾為快。而沙守義也因急於救人,顧不得搜索上官瑾,這才使上官瑾能逃脫性命。

  到朱紅燈、太極陳等來探山時,沙家兄弟一與來人接觸,便知全是強敵。他們在昏夜之中,不敢追趕,但眼看他們的身形,在星子山北峰冉冉而沒,卻忽的起了懷疑。星子山北峰是杜真娘女營所在之地,而杜真娘一向都對他們不假顏色。他們兄弟二人一談,很懷疑杜真娘與來人有關係。他們商議良久,又生了一條毒計,立刻昏夜去見王子銘不提。

  且說朱紅燈等問清楚杜真娘,知道了矮瘦老人等形貌後,更確定是沙鳴遠無疑。當下也感頗難應付,商討之下,決定第二日便由朱紅燈正式具帖拜山,道破他們的陰謀,看王子銘如何處理。

  不料朱紅燈還沒有去找王子銘,王子銘卻先來找他了。第二天一早,朱紅燈方醒,忽聽寨外人聲喧沸,杜真娘匆匆入來,面露驚慌之色。朱紅燈急問發生了什麼事情。杜真娘強笑道:「王子銘帶了十多個人,在寨外求見,這是一向未有過的事情。我恐怕會與你們有關,因此特地通知你們做個準備,我這就要到外廳去見他們了。」

  朱紅燈面色不改,從容說道:「我正要去找王子銘,他既來了,我就在這裡見他不好嗎?」

  杜真娘急忙搖手道:「不成!他們來意尚未明白,你們不能出去。萬一他們不是找你,你反先豁出來,他們豈不疑我吃裡爬外。」朱紅燈替壯真娘一想,她的處境為難:這一邊韓季龍是她的丈夫舊友(朱紅燈還不知上官瑾更是真娘知交),那一邊王子銘卻是她的頂頭當家。幫有幫規,會有會矩,杜真娘既不能出賣丈夫舊友,又不能違背當家,自己出頭,確有不便。因此也就由杜真娘自去。而自己則與大極陳等四人屏息相待。

  當下杜真娘傳令,大開寨門,親自出迎,抬頭一看,只見這十余人中,不但有沙鳴遠、沙守義在內,而且過半以上,都是他們的黨羽。真娘情知不妙,然而還是鎮靜如常地帶他們到大廳坐定。

  真娘招呼他們坐下之後,惴惴然問王子銘道:「總舵主今日率這許多頭目親來,可是對女營事務,有什麼指點嗎?」

  王子銘面色倏轉,突然問道:「弟嫂,俺與天民賢弟,昔日同甘共苦,生死交情,對弟嫂也從未虧待,如同一家。弟嫂有什麼不滿意我這個做大伯的,為什麼不明白說出來呢?」

  杜真娘雙眼一紅,急起立正容答道:「總舵主,這是什麼話?我有什麼不對,請你說出來,我年輕識淺,不望你做大伯的指教還望誰呢?」

  王子銘哼了一聲道:「真娘,你是女中豪傑,你縱不念在天民以往與我的交情,也該看在大刀會的事業上。你是女營的總頭目,怎能收留大刀會的對頭,吃裡爬外?」

  杜真娘吃了一驚,定了定心神,仍襝衽問道:「總舵主聽誰說的?誰是大刀會對頭?我如何敢暗助對頭,胳膊反向外彎呢?」杜真娘佯作不知。

  王子銘怒容滿面,驀地也起立大聲說道:「真娘,我是顧著昔日交情,不願按幫規處理,你卻顛倒不識好壞,還想掩飾,難道真要我揭穿嗎?」

  王子銘說罷,猛地喝道:「把人帶上來!」底下的隨從已將一個女營小頭目揪到。昨晚韓季龍武師等深夜來拜謁杜真娘時,就是由她通報的。原來沙鳴遠天方亮時,就已來查清楚誰是昨晚的值夜。王子銘率眾接踵而到,就先把這個小頭目(昨晚的值夜)拘了,她在總舵主面前,如何敢不說實話。

  當下這個小頭目委委屈屈地哽咽說道:「昨晚有四個人來訪我們的舵主,我怎知道他們就是王總舵主的對頭?」

  王子銘不理這個小頭目,竟自對真娘暴喝道:「真娘,你可還有什麼說的?」說著一甩眼色叫道:「來人,把她拿下!」

  王子銘話猶未了,忽聽得廳外一聲「且慢!」舌綻春雷,聲震屋瓦。朱紅燈嗖地跳將入來,後面是太極陳、翦二先生、韓季龍,還有一個令王子銘他們也意想不到的上官瑾。

  王子銘的手下紛紛起立,抄兵器,備暗青子,就待出手。朱紅燈喝道:「且慢!真娘說得不錯,我們不是大刀會的對頭,更無意反對王總舵主。我朱紅燈今日來見王總舵主,杜真娘不過是中間人。王子銘,這裡是你的勢力範圍,你如不按江湖規矩,未說清楚,就要開招動手的話,我朱紅燈任你三刀六洞,絕不皺眉。」

  朱紅燈挺身而出,侃侃而談。王子銘怔了一怔,雖然他滿懷憤怒,但他到底是一個江湖豪雄,領袖人物,他面對著同等身分的義和團首領,不能不講「過門」(江湖手續),守規矩。兩邊的總舵主相會,哪能輕舉妄動。他忍了一口氣,喝問朱紅燈道:「朱總頭目親來指教,那好極了!你有什麼說的,在下洗耳恭聽!」話藏機鋒,暗露殺氣!他是想在「道理」方面,也克著朱紅燈,這樣再動手開招,傳出去也不致受江湖閒話。

  朱紅燈邁前一步,劍眉倒豎,虎目放光,向沙家兄弟一掃,哈哈笑道:「王總舵一世英雄,如何為奸人所蔽!王總舵可知道這兩個是什麼人?來歷?淵源?身分?」

  王子銘隨著朱紅燈的目光,愕然注視沙家兄弟。他一聽朱紅燈不先談大刀會與義和團的糾紛,卻先喝問自己兩個「手下人」的來歷,話中有因,不禁有些疑惑起來,正待反問。忽聽「當」的一聲,沙守義信手抄起一個茶杯,摔在地上,面上卻陰惻惻地笑道:「朱總頭目果是英雄,會偷到人家弟婦處過夜,又會挑撥離間,只王總舵主須不是杜真娘,也會聽得進你的遊詞,為你所用!」這話說得刻薄陰毒,無異暗指朱紅燈與杜真娘有什麼勾搭,這一枝冷箭,不止射向朱紅燈和杜真娘,而且也射向王子銘。王子銘的弟婦如真與外人勾搭,那照當時的看法,王子銘也是尊嚴掃盡,落人恥笑的。王子銘果然又給沙守義再煽起怒火,細想朱紅燈等一行人都是借真娘的女營作立足之地,果然不易說得過去。但若三面對質,自己又覺得很是尷尬。

  王子銘正在躊躇,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王總舵可還認得老朽?三十年前我曾到過山西見過令師,那時王總舵還在學藝。也許王總舵不記得老朽,可是說起翦二賤名,總該有個印象。老朽生平從未說過假話,你也應信得過我不會誣衊他人。老朽與他們二位貴賓也有點小小過節。王總舵,你真夠面子,居然有一位當今皇上的特等巴圖魯來做你的手下!」

  翦二先生此言一出,王子銘立即嗖地跳將起來。這翦二先生是江湖前輩,王子銘也素聞他正直不阿。他這樣說,王子銘雖然尚未敢信,但卻也不能不先拋開杜真娘的事情,要沙家兄弟先與他對質。

  但就在王子銘跳起的剎那,忽聽得叮噹的兵器碰磕之聲,沙鳴遠的一對三棱透甲錐,已驀地向翦二先生的頭上壓下,旁邊的太極陳鬚眉掀動,一展青鋼劍,便替翦二先生擋住了沙鳴遠的奇門兵器。

  變出不意,疾似流星,太極陳青鋼劍斜斜一拍,急轉身軀,方待進招時,沙鳴遠雙錐突地由合而分,「流星趕月」,一點面門,一刺胸膛。太極陳沉著應變,劍隨身轉,閃展騰挪,連讓三招。沙鳴遠身手迅疾,第四招又連環攻到,「飛雲掣電」,左錐直截下盤,右錐翻身反臂斜砸,悠悠地夾起兩股勁風,身法之快,無以形容。幸太極陳也非弱者,他以靜制動,「敵不動,己不動,敵一動,己先動。」靜如處女,動若脫兔。沙嗚遠三棱透甲錐挾風襲到時,他只微微一閃,左腳外滑,連用太極劍「行功盤步」,「烏龍攪海」,真如風馳電閃般的,剎那間沙鳴遠又是雙錐走空,給太極陳繞到身後了。沙鳴遠暗叫不妙,仗著身手迅疾,反避這錐,「蘇秦背劍」,一轉一旋,只見寒光掠閃,錐射銀輝,兩般兵器,又由分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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