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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第八回 情懷歷亂兼葭露 劍氣縱橫夜月風

  話說那美夫人噗哧一笑,上官瑾自覺失言,深感羞赧。那美夫人卻很灑脫地就在上官瑾對面坐下,微笑說道:「先生有什麼覺得奇怪嗎?我的丈夫已死去多年了!先生通人,想不會以『未亡人』抛頭露面為恥。遠者不說,近者太平天國的英雄洪宣嬌、蕭三娘等不是也曾以『未亡人』身分,做出驚天動地的事業嗎?」

  上官瑾大為動容,初時以為她只是李清照、朱淑真一流的才女,想不到她還是洪宣嬌、蕭三娘那樣的英雄,不覺怔怔望著她,只見她又往下說道:「先生自然知道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的故事。李清照眼界極高,對當代的詞人,少所許可。我的胸襟雖不足以與李清照相比,但對眼前的江湖人物,也很失望,『寂寞對時人』,就是如實地寫出我的感慨而已。先生一醒過來,便以此聯相問,莫非是笑我自負過甚嗎?」

  上官瑾聽她評論江湖人物,頗少當眼,不禁大為喪氣。因發問道:「然則你又何必救我?」

  那夫人見他這樣問法,不覺笑道:「救一個人也要問他是不是英雄人物的嗎?不過我救你,也不是隨便救你的,因為我曉得你不是壞人!」

  上官瑾聽了,大感興趣,問道:「素昧平生,你從何知道我的底細?」他還以為美婦人看出他是「鐵面書生」,這才慕名相救的。

  不料那美夫人又是嫣然一笑道:「我看到了你的扇子,扇子上有翼王的題詩,如果你是壞人,怎會有這柄扇子?」

  那美婦人呷了一口茶,又微微笑道:「你中了人家的喂毒暗器,跌在星子岩底,幸好身子為樹枝絆住,不至跌破頭顱,而我又恰恰曉得解藥,這才保全你的性命。

  「只是令我大惑不解的是:你既非壞人,為何卻與咱大刀會作對?」

  上官瑾一聽她說,「咱們」二字,幾乎嚇得跳了起來,急問道:「你端的是什麼人?」

  那美夫人應聲答道:「我嗎?我是大刀會女營的總頭目!」

  上官瑾大吃一驚!這豈不是剛離虎口,又入龍潭。但自己棉軟無力,只得聽天由命。這樣一想,反鎮定下來,又問她道:「那你怎不送我給王子銘處置?」

  那美夫人笑道:「我不先摸清你的底細,怎能隨便送你給王子銘處置?你先說你是不是義和團派來的?」

  上官瑾既置生死於度外,便一一實說了。並且說及朱紅燈當日如何囑託,而自己有辱使命,很是羞慚。

  那美夫人聽得朱紅燈處處為大局著想,微微點頭:「這樣說來,他倒是個人物。」

  上官瑾說完後,反問她道:「我的身分你已經清楚,那你也可以說一點關於你的嗎?比如你的名字我還不知道呢?」

  那美夫人問道:「你可聽過杜真娘的名字?」

  七八年前,江湖上有一對夫婦,男的叫做穆天民,女的叫做杜真娘,都頗有名氣,而且聽說和王子銘的交情甚好,後來穆天民被仇家所傷,不幸逝世。杜真娘報仇後。便絕跡江湖。這些事情,上官瑾也曾得之傳聞,因此肅容起敬道:「原來你就是豔羅剎杜真娘!」

  杜真娘點了點頭,再詳細地將來歷告訴上官瑾。原來穆天民不止是王子銘的好友,而且是他的把兄弟。穆天民死後,杜真娘就專心幫助王子銘訓練女兵,不再在江湖飄蕩了。可是王子銘雖算是一條好漢,卻脫不了普遍會黨首領的習氣,胸襟不夠闊大,對婦女的能力,也不很信任。他起初設立女營,不過是想安頓大刀會男「會友」的眷屬。到杜真娘來,才加以整頓,杜真娘才具頗高,不過幾年便整理得井井有條,並在星子山北峰,另辟新寨,獨當一面。她雖然是大刀會的女營統領,但對王子銘的舉止措施,卻有許多不同意的地方(比如對義和團的策略,她就很不同意)。那天她帶著女兵,巡視幽谷,發現上官瑾受了重傷,又見了翼王題字的描金扇子,早瞧料了幾成。當時大刀會、義和團的女兵都饒有男子氣概,更何況獨當一面的杜真娘?因此,就不避嫌疑,把他救出。

  上官瑾聽了,再度道謝。杜真娘又問他當日交手的情形,聽說他先與矮瘦老人交鋒,後為蒙面客所傷,蹙著柳盾道:「果然又是這廝,其中恐大有蹊蹺(古怪)!」

  上官瑾問道:「娘子可是認識他們?他們怎的這樣氣焰逼人,而且又都具有一身本領?」

  杜真娘沉思半晌答道:「這矮瘦老人是去年投奔大刀會的,誰也不知道他的來歷。不過他做事俐落,武功又強,江湖經驗更是豐富,對王總舵主又是百般奉承。不須多時王子銘對他已是言聽計從,他又吸引了幾個人來,也都做了大刀會的頭目。」

  上官瑾聽了,半晌做聲不得。

  杜真娘說完之後,歎息一聲道:「王子銘剛愎自用,給這些人混了進來,恐終是禍根呢!」

  上官瑾聽了也黯然不語,與杜真娘對坐,良久,良久,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情,怪不好意思地問道:「這間房可是你的房間嗎?還有,你隨便派兩個人來照料好了,我真不敢麻煩你呢!」

  杜真娘微微笑道:「怎的你也有這些世俗之見?男的女的不都是一樣,有什麼需要避嫌的?這間房是我的客房,佈置得還比較幽雅,你受了傷,需要靜養,所以我就把它給你了。這女營裡只有我懂得解救喂毒暗器,我不親來照料怎成?

  「而且你現在已成了大刀會的對頭了,我救了你出來,除了心腹數人外,也不敢再讓其他人知道,傳出去王子銘知道了,可對你不便。你安心靜養吧,大約再過半月便可復原了。不要胡思亂想。」

  笑語猶聞,餘香繞室。杜真娘揭簾去後,上官瑾頓感迷惘。他闖蕩江湖從未曾見過這麼一個又大方又溫柔的女性!他行年將近四十,平生對異性素不發生興趣,不知怎的,見了杜真娘後,卻禁不住很是傾心。但他一想到這些時,又禁不住暗罵自己:別人是這樣磊落大方,怎能亂想到其他事情上去?自己還自負英雄豪傑,這樣想法,叫人知道了豈非笑話。

  自此,上官瑾就在杜真娘女營中安頓下來。真娘也不時地來看他,兩人談文論武說江湖,很是相得。杜真娘的影子,漸漸在上官瑾的心頭擴大,欲抹也無從抹去了。

  軟紅叢中,好生調息,光陰易過,眨眼便是半月。上官瑾身體已完全復原。但杜真娘還不許他在白天行走。這天他試了試功夫,覺得已一如常時,便對真娘說明,明晚便要悄悄地離開,真娘也答應了。

  別離前夕,上官瑾思潮起伏,深夜無眠,恍惚神思,百難排遣。他輕輕地吟誦「詩經」中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回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的詩篇,彷佛覺得真娘便是詩篇的「伊人」,若即若離。有時似仙子淩波,姍姍微步,儼然在望;但「追尋」下去,又恐終是「曲終人散,江上峰青。」

  上官瑾恍惚朦朧,奇思遐想,飄浮腦海。正在神思不定中,驀地聽得窗外一聲低笑:「怎的身臨險境,居然詩興還這樣的濃!」這聲音非常熟悉!

  上官瑾驚喜非常,急得一躍而起,大聲說道:「怎的你會尋到這裡來?」話猶未了,窗戶倏的打開,從窗躍進了幾個人,為首的劍眉虎目,竟是義和團的總頭目朱紅燈!他一躍進來,就對著上官瑾笑,朱紅燈的背後還有三個人,有上官瑾認得的,也有上官瑾不認得的,但一看就知不是尋常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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