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草莽龍蛇傳 | 上頁 下頁


  這些事情,丁曉也約略知道,因此他現在弄得很尷尬,他們明明是欺負少女,然而他們卻又是父親的「朋友」,這該怎麼辦呢?他正在遲疑,已又聽得那夥人連聲「誤會」,連聲「抱歉」。索家大護院一面對丁曉道:「俺們不知這位姑娘乃是貴友,冒犯,冒犯!」一面對那紅衣女說:「事出誤會,姑娘別怪。俺們只是見姑娘本事太好了,所以才冒昧上來試招領教。」

  那紅衣少女並不因他們前倨後恭而高興,她的面色越發難看了,她滿臉都是鄙夷之色。忽地睨目而視,按劍冷笑,望也不望丁曉道:「誰和這廝是朋友?要你們看他的面?誰又希罕這條大蟲,要和你們歪纏。姑娘只是想教訓教訓你們!」說完她忽地插劍歸鞘,在冷笑聲中,施展登萍渡水的輕功,直如飛燕掠波,霎的投入草莽之中去了。丁曉愕然驚顧,驀地向索家的護院,略打招呼,也急插劍歸鞘,追踪覓跡。

  丁曉是既感尷尬,又覺氣惱。尷尬的是:那群傢伙硬栽紅衣少女是他的朋友,而紅衣少女卻立即否認,而且滿臉鄙夷之色,好像自己配不上和她做朋友似的;氣惱的是:自己冒險犯難,夾鏢仗劍,總算是助了她一臂之力,她怎的非但連「多謝」也沒一聲,卻這般對待。

  因此丁曉顧不得索家護院的歪纏,因他根本不把這些人放在眼內,也就顧不得什麼禮貌不禮貌,把那些硬拉朋友關係的人扔在後頭,自追紅衣少女去了。

  丁曉展開太極行功,疾如流星過渡,弩箭穿空,只見野草山茅,捲起了一層層波浪,倏張即合,恰似平靜的湖面,給石子盪起漣漪。

  不須多時,丁曉已追近紅衣少女身後丈許,紅衣少女也好像發覺身後有人,腳步又忽的加緊起來。丁曉邊追邊喊道:「姑娘,請停一停步!」

  那紅衣少女不理不睬,兀是前奔。丁曉又連喊道:「姑娘,你總得聽俺解釋解釋!」

  紅衣少女還是不理,還是前奔。丁曉氣惱異常,憤然說道:「姑娘,縱許咱們不是朋友,但也總不是仇人呀!好壞我也曾給姑娘效過一點勞呀,姑娘縱不屑和我做朋友,也不應如此拒人千里之外。你怎的這樣不近人情?」

  紅衣少女聽了丁曉這番話,驀然回首,眉峰一挑,冷然應道:「我就是這樣不近人情!你待怎樣?誰要你效什麼勞?難道我就不能打發那群豬狗?」說到這裏,聲音一頓,突的揚聲喝道:「你還不趕快向來路滾回去,我和你非親非故,不耐煩你的歪纏!」

  丁曉方一遲疑,未停腳步,那少女已驀地右手一張,三粒鐵蓮子如流星打到。丁曉急待施展接暗器的功夫,那三粒鐵蓮子,已從他面門兩側和頭頂飛過。看來那少女不是存心打他,而是「示警」。

  可是這已令丁曉十分難堪,氣炸心肺,他大聲吆喝道:「俺並不是想高攀和你做什麼朋友,但你如此待人,俺卻不能不問明白。俺丁曉到底做了什麼錯事,冒犯姑娘,落得你如此輕視?俺也不曾說幫了你姑娘什麼忙。只是俺雖年輕,也頗知江湖俠義。俺不願欺弱,寧願鬥強。俺見危必救,也從不望人報答。你給他們圍了,俺憑空伸手,就為的是這點江湖俠義,你現在無理的亂發暗器,俺不願和你計較,也為的是俺不欺弱,寧願鬥強。」

  說到這裏,丁曉也一聲冷笑道:「請了!請了!算俺眼拙,不識你這樣的女英雄。我不敢承教,也不望再會!」說完,他旋過身軀,果然向來路跑奔回去了。

  那日之後,丁曉回到家中,悶悶不樂。他想查探那紅衣少女到底是什麼人物,但卻無從查探。他和保定武家,自小就很少來往。他想問他的父親,卻又不敢,索家的大護院是父親的朋友,他怕父親責怪他年輕無知,冒犯了「長輩」。

  這樣又過了幾天,一天丁劍鳴的大徒弟金華,忽地從河南來訪。原來金華入門最早,在丁劍鳴門下,功夫也算最高,三年前他已「藝滿出師」,奉師命到江湖「遊學」、「闖萬」去了。

  原來以前的武林規矩,做徒弟的滿師之後,就由師父講授江湖上的忌諱、切口(暗語)、各種派別,和一切闖蕩江湖的秘訣,叫徒弟出去遊學,這一來是可以借此增進經驗,磨練磨練;二來是可以看別人所長,補自己所短,含有互相觀摩、彼此印證的意思,所以叫做「遊學」;三來是希望徒弟能替自己這一派爭光,撐大門戶。而徒弟本人也可以闖出字號,樹立聲名,這叫做「闖萬」。有了聲名之後,就叫做闖出「萬」字。普通遊學,多是以三年為期,若在三年中已闖出「萬字」,那麼這個徒弟就有獨立門戶的資格了。

  金華在江湖上遊學三年,也有了一點小小名氣,雖未算怎樣闖出「萬字」,但也讓武林中知道有這麼一個人,承認他是個後起之秀了。

  這天,金華從河南遊學回來,丁劍鳴自是十分高興,丁曉也歡喜得蹦跳起來。金華因為入門最早,他入門時,丁劍鳴還沒有獨創一派,丁曉也還是幾歲的小孩。他天資雖不見佳,但卻勤懇好學,從十四歲學到二十五歲,一直在師門十一年,才出師的。因為他入門時,丁劍鳴還未創宗派,設館授徒,因此他是住在丁家,親承師教的。丁曉自幼和他玩得很熟,一向對他很有好感。

  丁劍鳴待金華謁見之後,慨然嘆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我在保定已近二十年,不知現在江湖之上,又出了什麼奇材異能之士,你遊學三年,可將所見所聞,說給我聽聽。還有,咱們太極一派,在江湖上可還吃得開,叫得響字號?你在江湖上說起我的名字,大約他們都讓你幾分吧?」丁劍鳴一向自負,雖曾經師兄訓誨,仍是至老不改。他在徒弟面前,一樣露出驕妄神情。

  金華自不敢逆他師父之意,連忙說道:「提起你老,江湖上自然都是尊崇敬佩。」其實卻滿不是這回事。金華在外遊學,提起丁劍鳴,卻常遭白眼,倒是提起師伯柳劍吟還有人接待。

  金華跟著回答他師父的所問,道:「弟子在江湖上僅僅三年,說不上有什麼見聞。若論聲名,少林四派:莆田、嵩山、南海、峨眉的神拳和十八羅漢手,都愈演愈精,聲聞南北,聲威最大。若論江湖奇士,則有兩個江湖上視為神祕人物,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而且其中有一個大約還竟是咱們太極派的!」

  丁劍鳴微微一笑,說道:「是嗎?你給我說說是什麼人物?講得這樣神祕。」

  金華曉得他師父的脾氣,忙跟著道:「你老問起,江湖上有什麼新起的奇才異能之士,江湖上這幾年是沒有聽說有什麼特別的人才,不過這兩人倒還受武林注意。只是他們都是新近成名的,如何能與師父等老一輩英雄相比。」

  丁劍鳴又是一笑道:「金華,你別只是解釋,你快先說這兩個『正點』吧!」

  金華道:「第一位大約是三十多近四十歲的中年漢子,儒生打扮,外貌看來很像酸溜溜的秀才,江湖上人稱『鐵面書生』上官瑾。一年四季,都帶著一把描金扇子,據說這把扇子就是他的兵器,使起來就如同一支點穴橛,專點人身三十六道大穴,手底狠辣,聽說許多江湖敗類都廢在他的手下。」

  丁劍鳴問道:「你可曾見過他嗎?」

  金華道:「沒有見過,只是聽得江湖上如此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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