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魄寒光劍 | 上頁 下頁
一四


  白衣少女待他撲到離身數丈之地,微微一笑,說道:「枉你活到這般年紀,兀是不知道進退,妄動無明,何苦來哉!」玉手一揚,七粒冰彈連發,赤神子好像發狂的野獸,突被獵人插了幾槍,一聲厲叫,雙眼火紅,雖是怒火沖天,卻不由得他不連連縮退。原來他已有三處大穴,恰恰被冰彈打中,那股奇寒之氣,循著穴道,直攻心頭!

  赤神子練的邪門內功,本來可以將體內的真氣,凝成一片,發出熱力,雖受冰彈打中,仍可支援得住,當下盤膝靜坐,運氣三轉,迫散了體內的寒氣,又是一聲怒吼,狂撲而前。

  豈知這種亙古不化的冰魄精英,所蘊藏的陰冷之氣,除非練正宗內功的人,並且已練到了通玄之境,或許還可抵受,而具有這種功力的高明之士,寰宇之內,亦不過是有限幾人。赤神子所練的魔掌神功,雖然可以暫時相抗,時間稍長,終是支援不住!

  但見白衣少女的冰彈越打越急,赤神子有如一隻無頭蒼蠅在窗紙上亂飛亂撞,卻總是鑽不過去。在他和白衣少女之間,便似布了一層冰幕似的,任是熱風呼呼,卻總吹不散那冷霧寒光。赤神子發出熱風,須要耗損本身真力,而白衣少女的冰彈卻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更何況赤神子的邪門內功,不過練了十多年,火候也還未到爐火純青之境。

  再過片刻,寒氣激蕩,越來越濃,只見赤神子狂呼疾舞,如中瘋魔,卻又全身顫抖。桂華生不禁駭然,心中想道:「世間暗器,或用以傷人,或用以打穴,所講究的不外準頭和勁力,獨有這種冰彈,卻以奇寒傷人,當真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奇怪暗器了!」

  白衣少女展顏笑道:「看你可憐,饒你去吧!」玉手一揚,飛出了三枚冰彈,赤神子一個觔鬥倒翻,頭也不回,疾奔而去。白衣少女笑道:「最後這三枚冰彈都打中了他的靈樞穴,叫他根本不能再運真氣,若是七彈齊發,立刻可取他性命,他知道厲害,是以走了!」

  桂華生道:「若不是你及時出手,我只怕已傷在那魔頭的怪掌之下。」想起适才的奇寒酷熱,猶有餘怖,但覺四肢無力,心神不定,不自禁的打了幾個寒顫,白衣少女微微一笑,掏出一個銀瓶,取了一粒碧綠色的丹丸,遞給桂華生道:「你在赤神子魔掌之下,鬥了一百餘招,猶自支援得住,內功深厚,遠在我上,可惜咱們相聚的日子無多,要不然我倒要向你好好的領教呢。」桂華生心內一酸,緩緩念道:「人間難得兩相投,問君何故輕言別?」

  白衣少女笑道:「你忘了我說過的去往隨緣的話麼?世間那有不散的筵席,你若是如此執著,我就只有提早走了。嗯,快將這粒丹丸服下吧。」這幾句話說得超脫非常,近似禪機,但卻又似暗藏情意,桂華生一片茫然,不敢多話,將那粒丹丸咽下,但覺一縷幽香,沁人肺臟,精神勃振,身體也暖和起來。白衣少女道:「你不過元氣稍稍受損,那赤神子卻定要大病一場。你再靜坐運功,待到寒潮減弱之時,咱們再出冰窟。」

  桂華生雜念頻生,想起這白衣少女的諸般神秘,那裡靜坐得穩,忽聽得白衣少女在他耳邊輕輕念道:「菩提非樹,明鏡非台,魔由心起,自染塵埃。」桂華生心頭一凜,收束了心猿意馬,真氣漸漸透過十二重關,終於到了物我兩忘之境。

  也不知坐了多久,那白衣少女說道:「咱們可以走啦!」桂華生一躍而起,但覺精神飽滿,冷意全消,向白衣少女作了一揖,笑道:「多謝你的指點,想不到你把上乘的內功訣要,都寓於禪機妙理之中。」白衣少女道:「我那有這樣的大智慧?這都是從那本梵文秘典中覺悟的。冰彈打穴的功夫,則是從寒玉岩上所留的經文學來的,說來我也要謝你助我進入冰窟呢!」

  兩人說說笑笑,走出冰窟,但見紅日當頭,在冰窟中不知時刻,原來又已是第二天的正午時分了。桂華生笑道:「我但願在冰窟中再多留一些時日。玉妹妹,你離開這裡之後,要上那兒?你家中還有什麼人?你的武功是怎麼學來的?」白衣少女笑道:「你又來尋根究底了,若然他日有緣再遇,這些事你不問自知。今日咱們且盡情玩賞這雪山奇景,領略那天湖風光。不許談世俗之事。」

  桂華生大喜,與白衣少女探冰川,遊天湖,又在皓皓的冰峰之上,留下了許多足印。白衣少女或與他談詩論文,或與他說禪論劍,在雪山之上,不知不覺的過了三天。這一日白衣少女與桂華生在玉女峰頭,望那滿山縱橫交錯的冰川,呆呆出神,桂華生奇道:「這冰川有什麼好看?」

  白衣少女道:「你看這些冰川好像銀龍飛舞,臨近看時,上面冰層凝結,幾乎看不出它在移動,實則在冰層之下,仍是暗流洶湧,冰川的奇妙,就在極靜之中有極動,嗯,我將來要練的冰魄寒光劍,和世間任何寶劍都不相同,必須自創一派最特別的劍法才行。」

  桂華生大喜道:「我也正有這個心願。咱們,咱們……」話未說完,但見白衣少女從峰頂一飄而下,拔出玉笛,在冰川上面揮舞起來,忽疾忽徐,有如流水行雲,美妙之極!

  桂華生暗道:「若將它演成劍法,果然是奇幻無比,看來比北天山以奇詭見長的白髮魔女那一派的劍法,還要勝過幾分,只是其中好像還有破綻,若作為獨創一家的劍法,還須假以時日,細細琢磨!」白衣少女舞了一會,收起玉笛,忽地對桂華生襝衽一禮,微微笑道:「難入法眼,尚望指正。」桂華生道:「小妹子你真是聰明絕頂,敏慧無倫,這套劍法是從冰川流動之中,妙悟出來的麼?」白衣少女道:「獨創一家,談何容易?我不要你的奉承,但願你依實說來,這劍法有何不足之處?」桂華生道:「輕靈翔動,奇妙之極,只是暗藏的威力不夠,得冰川的氣象,卻未得冰川的凝重。」白衣少女道:「你那套達摩劍法,蓄勁深沉,倒是正好補我這套劍法的不足。」桂華生心中一動,說道:「那麼咱們不如就在這玉峰上住上三年,合創出一套新奇的劍法來,就把它定名為冰川劍法!」

  白衣少女杏臉微紅,默然不語,忽地從冰川裡拾起幾片浮冰,揉碎了冰上飄浮的一朵花瓣,又輕輕的將它撒了,讓它隨風而逝,歎口氣道:「花自飄零水自流,冰光月影兩悠悠!」身形一起,衣袂飄飄,輕點浮冰,橫過冰川,跳上冰崖,星目半啟,仰望浮雲,眼光在有意無意之間,正好與桂華生相接,桂華生心神俱醉,曼聲吟道:「青顰粲素靨,冰國仙人偏耐熱。餐盡香風露屑。便萬里淩空,肯憑蓮葉,盈盈步月。悄似憐輕去瑤闕!人何在,憶渠癡小,點點愛輕絕……」白衣少女道:「這是什麼詞牌?」桂華生道:「霓裳中序第一(詞牌名)。這是上半闋。」白衣少女幽幽說道:「只愁天際起罡風,驚破霓裳羽衣曲。酒冷休溫,詩殘莫續。留些未盡的情韻更好,下半闋不聽也罷。」

  桂華生意亂情迷,不知是喜是悲,竟自癡了。忽聽得遠處山頭,有笛聲輕奏,白衣少女淒然一笑,說道:「我的侍女喚我回家,我要去了!」桂華生驚道:「你去那兒?」白衣少女道:「從何處來,向何處去!」桂華生叫道:「難道咱們就是這樣的分手了嗎?以後呢?」白衣少女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忽地伸出纖纖玉掌,按了三按,回掌翹指,指著掛在胸前作為飾物的一面小玉鏡,明聲吟道:「若是相逢休再問,各隨緣份到天涯!」飛身掠下,展開絕頂輕功,竟如青女素娥,淩風而去!

  桂華生心傷欲絕,抬頭一看,但見新月初升,冰峰如鏡,只是剩了一個人兒,便覺得滿目荒涼,淒淒寂寂!回想這幾日來的種種奇遇,直似做了一場大夢!只可惜這夢醒得太早了。

  桂華生沒精打采的下山,一路沉思,想白衣少女臨走之時,玉掌三按,手指鏡子,那是什麼意思?再琢磨她那兩句詩,好像還有重見的日子。到什麼地方去見她?在什麼時候可見她?越想越是茫然,但覺她留下的啞謎真難索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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