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河洗劍錄 | 上頁 下頁
二一四


  她神智尚未完全清醒,一時間還未想到唐努珠穆之所以能夠脫險,乃是由於他本身功力深湛的緣故,而唐努珠穆舉自己為例,也是有意要如此安慰她的。

  雲璧醒來之後,唐努珠穆當然不好意思再抱著她了,她離開了唐努珠穆的懷抱,又冷又餓,身體漸漸發抖,唐努珠穆道:「我捉到一條河鰻,這裡無法舉火,你忍著點兒,把它生吃了吧。」

  雲璧顫聲說道:「我,我不敢。」

  唐努珠穆笑道:「你閉了眼睛,捏著鼻子。」

  他將那條河鰻一片片撕開,送進雲璧口中,讓她慢慢咀嚼。河鰻功能補氣行血,雲璧雖然覺得腥味難受,但餓不擇食,也只好閉著眼睛,把它生食了,腹中一飽,精力漸漸恢復,便覺得暖和了許多,只是衣裳全濕,怪不好受。

  雲璧張開眼睛,見那條河鰻已只剩下一堆魚骨,歉然說道:「你怎麼不吃一點兒,全都給我了。」

  唐努珠穆道:「我不餓。」

  其實他也感到腹中饑餓,只是他內功深湛,卻還可以勉強支援得住。

  唐努珠穆留心觀察周圍的環境,只見是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除了冰雪和石頭之外,什麼都沒有。唐努珠穆暗暗吃驚,心想:「可到哪裡去找食物充饑?還有璧妹的衣裳也要替換。」

  他知道河中有魚,但他剛剛脫險,思之猶有餘悸,且又已是力竭精疲,怎敢再跳進冰河冒險?

  正在心裡發慌的時候,忽聽得一縷簫聲,隱隱約約的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音細而清,抑揚頓挫,十分動聽。雲璧精神一爽。說道:「你聽,有人吹簫,說不定這裡有人家呢!」

  唐努珠穆卻不由得吃了一驚,這簫聲遠遠傳來,卻聽得清清楚楚,顯然這人的內功非比尋常。這也還罷了,更令得唐努珠穆驚奇的是,那人所吹奏的曲子,正是唐努珠穆在靈鷲峰上所曾經聽過的,那白裘少年臨走時所吹過的那支。

  唐努珠穆暗自尋思:「想不到這神秘少年也在這兒,卻不知華姑娘是否也給他帶到此間來了?」

  隨又想道:「這少年不知是友是敵?雖然從種種跡象看來,他對華姑娘是盡心看護,應該是個好人,但究竟尚未摸清他的底細,人心難測,總還是小心一點為妙。何況他又是和天魔教的副教主同在一起,我若貿貿然去求他們相助,倘若他們忽然翻臉,江師兄不在這兒,我的氣力又未曾恢復,決計不是他們對手,我吃虧不打緊,只怕還要連累了雲姑娘。」

  雲璧道:「穆哥,你在想些什麼?這裡若有人家,那咱們就是絕處逢生了,你還不高興嗎?」

  唐努珠穆道:「璧妹,那邊有個岩洞,你躲進洞裡,等我回來。我要看清楚是甚人家,才放心讓你也去。」

  雲璧笑道,「我的衣裳裡外全都濕了,這個樣子怎好去見生人?你叫我去我都不去呢。你至緊要給我借一套衣裳回來。」

  唐努珠穆陪雲璧進入岩洞,洞裡倒很潔淨,只是風從洞口吹入,風勢很大,唐努珠穆道:「璧妹,你覺得好些嗎!冷不冷?」

  雲璧盤膝打坐,笑道:「我吃了那條河鰻,暖和多了,我正想吹幹我的衣裳。穆哥,你沒有吃過東西:我倒是擔心你跑不動呢。」

  唐努珠穆笑道:「你顧慮得是,那麼我也先練一會功吧。免得半路暈倒,你在這裡空等。可就要乾著急了。」

  其實唐努珠穆功力深厚,即算絕食幾天,他也還禁受得起,不過,他要提防意外,卻不能不先恢復幾分功力。

  金世遺傳給他的內功甚是神奇、尤其在他服食了天心石之後,天心石是熱性最烈的藥物,與他本身的內功結合,早已練成了一股純陽之氣。他盤膝而坐,默運玄功、不消多久,頭頂上就似有一個蒸籠一般,散發出熱騰騰的白氣。衣裳漸漸幹了,雖然還是感覺饑餓,但已遠遠不似剛才的難受,功力也恢復了幾分。雲璧在旁,好生羡慕。

  唐努珠穆活動活動了手足,說道:「好,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

  這時已是午夜時分,白雪皚皚,映著月光,周圍景物,似是蒙了一層薄霧輕紗,雖然隱約朦朧,卻也可以看見。唐努珠穆在雪地上施展輕功,過了一個山坳,地氣似乎暖和許多,前面有十幾株樹木,再過一會,樹木後面的房屋也看得清清楚楚了。

  這一排房屋倚山修建,氣勢不凡,屋頂所鋪的全是琉璃瓦,在明月積雪之下,更顯得金碧輝煌。唐努珠穆暗暗納罕,尋思:「這少年不知什麼來歷,真是古怪得緊!在靈鷲峰上他獨住冰屋,在這裡卻又有王宮一般的屋宇。我且先摸一摸他的底細再說。」

  簫聲再起,唐努珠穆雖然不甚通曉音律,也聽得出那是一支哀怨纏綿的曲子,心想:「這少年有什麼心事?莫非他是為華姑娘起了相思?」

  這簫聲等於給他引路,當下唐努珠穆施展絕頂輕功,飛進了圍牆,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吹簫人的所在。

  那座房子的後面有一棵大樹,雖然枝葉光禿禿的,但也還可以藏身。唐努珠穆躲在樹上,往下一瞧,不覺愕然!

  只見吹簫的竟然是個女子,這時她正在放下玉簫,曼聲吟道:「非關惜別為憐才,幾度紅箋手自裁,湖海有心隨穎士,風情近日迫方回:無多掩幔留香住,依舊窺人有燕來,自古同心終不懈,羅浮塚樹至今哀。」

  這是當代詩人黃仲則的一首名詩,唐努珠穆習過漢學,雖不甚精,也約略聽得懂那詩中之意,詩中說的是一個癡情女子,一心要追隨他的心上人;但卻終於不能不分離。詩人懷念他的紅顏知己,盼望她舊燕歸來,可是卻只怕未必能如所願了。

  唐努珠穆心頭一震,看了又看,儘管這女子改了服裝,但從聲音笑貌,卻仍然可以認得出來,不是別人,正是那靈鷲峰上所見的少年,連她手中所持的那支玉簫也是一模一樣。

  唐努珠穆剛從一個惡夢中醒來,如今又似墜進一個恍惚迷離的夢境中了:「想不到『他』、『他』竟然是個女子!」

  要知唐努珠穆為了他妹妹的緣故,也似江海天一樣,希望華雲碧另締良緣,而那靈鷲峰上的少年,正是他們希望之所寄,那少年救了華雲碧,要是他們二人愛上,那也正是順理成章之事,江海天的難題也就可以不解自解了。哪知他們想得很美,卻不料那「少年」竟是女兒身!唐努珠穆不禁茫然若失,幾乎從樹上掉下來。

  這意外的發現令得唐努珠穆心神不定,一時間不知是進去見她的好還是就此走開。那女子放下玉簫,叫道:「瑪依!」

  一個侍女從里間揭簾而出,笑道:「小姐,你深夜不睡,還是在為那位華姑娘操心麼?」

  唐努珠穆恍然大悟,這才想到那一首詩所說的那個癡情女子,與華雲碧目前的情況正是甚為相似。那女子淒然說道:「華姑娘是很可憐,但天下可憐的女子,也不止她一個。」

  那侍女道:「嗯,小姐,我知道你也有著心事。公主怎麼樣了?」

  那女子道:「我正在等待她的消息,說不定等下會有人來。瑪依,我不方便走開,你給我去一趟。」

  那侍女道:「請小姐吩咐。」

  那女子道:「你去看看他們醒了沒有,可不許驚動他們。」

  那侍女道:「我知道。要是他們醒了?」

  那女子道:「你偷偷聽他們說些什麼,回來告訴我。」

  那侍女「噗哧」一笑,說道:「這樣的妙事,虧小姐想得出,將來可不知道華姑娘是埋怨你呢,還是感激你呢?」

  那女子笑道:「你要知道,那就快些兒去看看他們的動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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