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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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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努珠穆留心觀察周圍的環境,只見是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除了冰雪和石頭之外,什麼都沒有。唐努珠穆暗暗吃驚,心想:「可到哪裏去找食物充飢?還有璧妹的衣裳也要替換。」他知道河中有魚,但他剛剛脫險,思之猶有餘悸,且又已是力竭精疲,怎敢再跳進冰河冒險? 正在心裏發慌的時候,忽聽得一縷簫聲,隱隱約約的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音細而清,抑揚頓挫,十分動聽。雲璧精神一爽。說道:「你聽,有人吹簫,說不定這裏有人家呢!」 唐努珠穆卻不由得吃了一驚,這簫聲遠遠傳來,卻聽得清清楚楚,顯然這人的內功非比尋常。這也還罷了,更令得唐努珠穆驚奇的是,那人所吹奏的曲子,正是唐努珠穆在靈鷲峰上所曾經聽過的,那白裘少年臨走時所吹過的那支。 唐努珠穆暗自尋思:「想不到這神秘少年也在這兒,卻不知華姑娘是否也給他帶到此間來了?」隨又想道:「這少年不知是友是敵?雖然從種種跡象看來,他對華姑娘是盡心看護,應該是個好人,但究竟尚未摸清他的底細,人心難測,總還是小心一點為妙。何況他又是和天魔教的副教主同在一起,我若貿貿然去求他們相助,倘若他們忽然翻臉,江師兄不在這兒,我的氣力又未曾恢復,決計不是他們對手,我吃虧不打緊,只怕還要連累了雲姑娘。」 雲璧道:「穆哥,你在想些什麼?這裏若有人家,那咱們就是絕處逢生了,你還不高興嗎?」唐努珠穆道:「璧妹,那邊有個巖洞,你躲進洞裏,等我回來。我要看清楚是甚人家,才放心讓你也去。」雲璧笑道,「我的衣裳裏外全都濕了,這個樣子怎好去見生人?你叫我去我都不去呢。你至緊要給我借一套衣裳回來。」 唐努珠穆陪雲璧進入巖洞,洞裏倒很潔淨,只是風從洞口吹入,風勢很大,唐努珠穆道:「璧妹,你覺得好些嗎!冷不冷?」雲璧盤膝打坐,笑道:「我吃了那條河鰻,暖和多了,我正想吹乾我的衣裳。穆哥,你沒有吃過東西:我倒是擔心你跑不動呢。」 唐努珠穆笑道:「你顧慮得是,那麼我也先練一會功吧。免得半路暈倒,你在這裏空等。可就要乾著急了。」其實唐努珠穆功力深厚,即算絕食幾天,他也還禁受得起,不過,他要提防意外,卻不能不先恢復幾分功力。 金世遺傳給他的內功甚是神奇、尤其在他服食了天心石之後,天心石是熱性最烈的藥物,與他本身的內功結合,早已練成了一股純陽之氣。他盤膝而坐,默運玄功、不消多久,頭頂上就似有一個蒸籠一般,散發出熱騰騰的白氣。衣裳漸漸乾了,雖然還是感覺飢餓,但已遠遠不似剛才的難受,功力也恢復了幾分。雲璧在旁,好生羨慕。 唐努珠穆活動活動了手足,說道:「好,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來。」這時已是午夜時分,白雪皚皚,映著月光,周圍景物,似是蒙了一層薄霧輕紗,雖然隱約朦朧,卻也可以看見。唐努珠穆在雪地上施展輕功,過了一個山坳,地氣似乎暖和許多,前面有十幾株樹木,再過一會,樹木後面的房屋也看得清清楚楚了。 這一排房屋倚山修建,氣勢不凡,屋頂所鋪的全是琉璃瓦,在明月積雪之下,更顯得金碧輝煌。唐努珠穆暗暗納罕,尋思: 「這少年不知什麼來歷,真是古怪得緊!在靈鷲峰上他獨住冰屋,在這裏卻又有王宮一般的屋宇。我且先摸一摸他的底細再說。」 簫聲再起,唐努珠穆雖然不甚通曉音律,也聽得出那是一支哀怨纏綿的曲子,心想:「這少年有什麼心事?莫非他是為華姑娘起了相思?」這簫聲等於給他引路,當下唐努珠穆施展絕頂輕功,飛進了圍牆,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吹簫人的所在。 那座房子的後面有一棵大樹,雖然枝葉光禿禿的,但也還可以藏身。唐努珠穆躲在樹上,往下一瞧,不覺愕然! 只見吹簫的竟然是個女子,這時她正在放下玉簫,曼聲吟道:「非關惜別為憐才,幾度紅箋手自裁,湖海有心隨穎士,風情近日迫方回:無多掩幔留香住,依舊窺人有燕來,自古同心終不懈,羅浮塚樹至今哀。」這是當代詩人黃仲則的一首名詩,唐努珠穆習過漢學,雖不甚精,也約略聽得懂那詩中之意,詩中說的是一個癡情女子,一心要追隨他的心上人;但卻終於不能不分離。詩人懷念他的紅顏知己,盼望她舊燕歸來,可是卻只怕未必能如所願了。 唐努珠穆心頭一震,看了又看,儘管這女子改了服裝,但從聲音笑貌,卻仍然可以認得出來,不是別人,正是那靈鷲峰上所見的少年,連她手中所持的那支玉簫也是一模一樣。 唐努珠穆剛從一個惡夢中醒來,如今又似墜進一個恍惚迷離的夢境中了:「想不到『他』、『他』竟然是個女子!」 要知唐努珠穆為了他妹妹的緣故,也似江海天一樣,希望華雲碧另締良緣,而那靈鷲峰上的少年,正是他們希望之所寄,那少年救了華雲碧,要是他們二人愛上,那也正是順理成章之事,江海天的難題也就可以不解自解了。哪知他們想得很美,卻不料那「少年」竟是女兒身!唐努珠穆不禁茫然若失,幾乎從樹上掉下來。 這意外的發現令得唐努珠穆心神不定,一時間不知是進去見她的好還是就此走開。那女子放下玉簫,叫道:「瑪依!」一個侍女從裏間揭簾而出,笑道:「小姐,你深夜不睡,還是在為那位華姑娘操心麼?」唐努珠穆恍然大悟,這才想到那一首詩所說的那個癡情女子,與華雲碧目前的情況正是甚為相似。那女子淒然說道:「華姑娘是很可憐,但天下可憐的女子,也不止她一個。」 那侍女道:「嗯,小姐,我知道你也有著心事。公主怎麼樣了?」那女子道:「我正在等待她的消息,說不定等下會有人來。瑪依,我不方便走開,你給我去一趟。」那侍女道:「請小姐吩咐。」那女子道:「你去看看他們醒了沒有,可不許驚動他們。」 那侍女道:「我知道。要是他們醒了?」那女子道:「你偷偷聽他們說些什麼,回來告訴我。」那侍女「噗哧」一笑,說道:「這樣的妙事,虧小姐想得出,將來可不知道華姑娘是埋怨你呢,還是感激你呢?」那女子笑道:「你要知道,那就快些兒去看看他們的動靜吧。」 唐努珠穆聽了,疑雲驟起,不禁暗自尋思:「她用的是『他們』二字,其中有一個已知道是華姑娘了,可不知道另外一個卻又是誰了?」好奇之心大起。待那侍女走了一段路,他就從樹上下來,悄悄的跟在她的後面。 唐努珠穆怕她發現,不敢走得太近。只見那侍女穿過迴廊,繞過假山,走到了園子當中的一個小湖旁邊,停下了腳步。這小湖是人工開闢出來的,湖中有個小島,島上有間屋子。湖上有浮冰片片,但卻也有朵朵青蓮。那是一種異種蓮花;在冰天雪地之中也能開放的。 冰湖之中青蓮盛開,倒是一種罕見的奇景。但唐努珠穆卻是無心觀賞,只是想道:「既沒有船,也沒有橋,可怎麼過去?華姑娘想必就是被囚在那間屋子裏面了。那女子將她囚在這兒,自是防備她逃走的,可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在靈鷲峰上,她對華姑娘小心看護,到了這兒,卻又似敵人一般防範,真是古怪透頂、令人莫解。」 心念未已,只見那侍女掏出一條繩索,振臂一揮。呼的一聲,那條繩索橫過湖面,索端有個尖鉤,鉤著了對面的一棵樹。 那侍女將繩索的另一端在這邊的一端樹上打了個結,手攀繩索,捷若猿猴,很快的就到了對岸。唐努珠穆心道:「這侍女的武功倒也不弱。」那侍女一到對岸,就把繩索收回去了。那條繩索本來是在樹上打了個結的,那侍女的手法甚為奇妙,到了那邊,只見她將繩子輕輕一抖,結子便即解開,長虹一般的掣了回去。 湖面雖然不是十分寬廣,但從岸邊到那小島,也有六七丈寬,唐努珠穆即算功力恢復,也不能一躍而過,何況他現在由於飢餓的緣故,氣力只及原來的三成?這時那侍女已走到那座屋子門前,她根本不知後面有人,毫無警戒,全神貫注的將耳朵貼著窗子偷聽。唐努珠穆驀地得了個主意,折下兩枝樹枝,先把一枝拋進湖中,立即騰身飛起,在半空中打了個觔斗,落下來時,腳尖正點著那枝樹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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