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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他們雖然猜不透這少年的來歷,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這少年對華雲碧確是慇勤呵護,決無壞意,因而他們也就寬心不少了。

  走出冰屋,山風吹來,華天風吸了口氣,忽地說道:「你們可嗅到風中有淡淡的幽香?」江海天道:「不錯,但這氣味好奇怪,似乎在香氣之中還混雜著一股腥味,令人又是舒服,又是厭煩,這感覺簡直難以言語形容。」剛才他們來到的時候,大家都因為心中有事,未曾留意,如今呼吸山風,彼此印證所得的感覺,果然都感到是有這麼一股奇怪的氣味。

  華天風沉吟半晌,說道:「這兩股氣味,一清一濁,混在一起,確是奇怪。我只可以判斷那清淡的幽香是三色奇花的香氣,但那股腥味卻不知是什麼東西所發了。那三色奇花,只有這靈鷲峰上才有,既到此地,倒不妨前去看看。」

  這種三色奇花有個名字叫做「雪裏紅妝」,服食之後,可以白髮變黑,煉成藥丸,經常服食,更可以永保容顏,青春長駐。

  不過它也只是能保著容顏,卻不能延長壽命,不能醫療疾病。因此華天風從藥書上雖然早已知道靈鷲峰上有此種奇花,卻因它醫療價值不大,不願冒險來採。但他一生研究藥物,既然來到了此花的唯一產地,也就想去見識見識了。

  江海天與唐努珠穆也動了好奇之心,當下一行三眾,朝著風向走去。那兩股氣味越來越濃,到了一個所在,只見在一塊冰巖之上,孤零零地長著一棵樹,樹上沒有花朵,樹下卻還有幾片零落的花瓣,有的潔白,有的嫩黃,還有一片在粉白之中帶著紅暈。

  華天風將神鷹帶來的那朵「雪裏紅妝」拿來一比,說道:「一點不錯,在這樹上開的就是三色奇花了。看留下來的痕跡,本來已開了三朵,都給人摘下來了,這幾片花瓣,大約是那頭神鷹那日撲下來時,煽起一股狂風,吹落了這幾片的。」他拾起那幾片花瓣,嗅了又嗅,只覺得清香撲鼻沁人脾腑,說道:「奇怪,那股腥氣卻又是從何而來?」

  江海天在冰巖下信步徘徊,忽然觸著一物,只覺奇寒澈骨,比冰雪更為寒冰,吃了一驚,說道:「這裏有件怪物!」用寶劍挑起來一看,卻原來是一條通體透明的怪蛇,頭頸好似被利爪抓了一道裂痕,早已死了多時,因牠通體透明,而又臥在冰雪之中,要不是偶然觸著,根本就看不出來。這條怪蛇一挑起來,腥氣瀰漫,登時蓋過了花香。

  華天風道:「快快把牠遠遠摔開。」這股腥氣使人欲嘔,江海天聞了也不舒服,當下將那條怪蛇摔入冰川。華天風掩鼻說道:「幸虧這條怪蛇已死,否則只怕除了海兒之外。我與珠穆世兄怕都要中毒了。」江海天駭然問道:「這是什麼毒蛇,如此厲害?」

  華天風道:「這怪蛇名叫雪練蛇,本身的毒性倒並不怎樣厲害,厲害的是牠所噴的寒霧,沾上一點寒毒便侵進血脈之中,但卻並不即時身死,只是以後會不時發作,一次厲害過一次,發作的時候,比最嚴重的瘧疾還緊要百倍,全身如墜進火窟之中。」

  唐努珠穆道:「這麼厲害,一個人能禁得起幾次煎熬?」華天風道:「據古老的藏文醫書記載,黃教始祖八思巴有個弟子,武功很好,冒險到這靈鷲峰來採「雪裏紅妝」,不提防被這雪練蛇噴了一口毒霧,結果奇花是採到了,身上也受了奇毒,他禁不起煎熬,未曾下山,就投進冰河之中自盡了。」

  唐努珠穆道:「我也知道有這個故事,八思巴和他十個弟子的塑像,缺少了一個弟子,就因為這個弟子是自殺的,違反教規,所以不能給他立像。但我卻不知道這弟子是因被雪練蛇噴了毒霧而自殺的。」江海天道:「這種雪練蛇總是伴著那三色奇花的嗎?」

  華天風道:「不錯,天地間大凡有一奇珍異寶或者靈藥仙花,在牠的周圍總會有這種或那種險阻,看來這種雪練蛇生來就是保護那三色奇花的。」唐努珠穆道:「那麼天地之間可有克制雪練蛇的東西嗎?是不是中了蛇的寒霧就無藥可醫?」華天風道:「只有一樣東西可以克制牠。那是吐魯番火焰山附近所產的『火練蛇』,這種蛇身蘊奇毒,用牠的膽配藥,可解雪練蛇的寒毒。只是這種火練蛇藏在火焰山山腳的熔岩漿中,更難捕捉。」

  江海天如有所思,忽地問道:「乾爹,你剛才說那寒毒發作之時,比最嚴重的瘧疾還緊要百倍,那麼病人也必定是昏迷的了?」華天風道:「這還用說,當然是神智不清,昏迷過去了。」江海天道:「那麼他還會說夢話嗎?」

  華天風怔了一怔,忽地叫道:「不好,碧兒中的就是這種寒毒!」江海天剛才聽他義父解說這種「雪練蛇」的毒性,心中已有疑慮,如今聽義父這麼一說,已是證實了他的疑慮,不禁慌得一顆顆冷汗迸了出來,呆若木雞,不知如何是好了。

  華天風忽道:「你剛才問的什麼?」江海天定了定神,抹去了額上的冷汗,說道:「身受這種寒毒的病人,是不是會說夢話?」華天風道:「你聽見碧兒說什麼夢話了?」江海天顧不得面紅,說道:「我初上靈鷲峰頭的時候,聽得她叫我兩聲。後來那少年將她帶走,我追到金毛狻的後面,又聽得她叫我兩聲。但她一直沒有張眼睛,我想這多半是夢中的囈語了。」華天風一拍腦袋,說道:「對了,後來那兩聲我也聽到的了!」

  華天風說了這兩句話,負手徘徊,若有所思,唐努珠穆和江海天知道他正在用心推究華雲碧的病象,都不敢打攪他,過了好一會。華天風忽地叫道:「還好,還好!」江海天連忙問道:「怎麼?」華天風道:「我不但知道碧兒已脫了險境,而且前因後果,我也都明白了!」

  江海天道:「乾爹,你是怎麼推究出來的?」華天風道:「你剛才用寶劍挑起那雪練蛇的時候,牠頸骨上是否有道裂痕?」江海天道:「不錯。」

  華天風道:「這雪練蛇身堅如鐵,尋常的刀劍也不能將牠剖裂,碧兒身上沒有寶劍,這是被神鷹的利爪所抓裂的。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了,碧兒跌落在這三色奇花之旁,所以她才能在昏迷之前,摘下一朵雪裏紅妝,叫神鷹給我報訊。現在我連她當時何以跌下的原因,也知道了。」江海天心上有個疑團,問道,「碧妹跌落在這兒,這是一定的了。但我想不通的是,神鷹飛在天上,難道雪練蛇的毒霧能夠噴到牠的身上,波及了碧妹。」

  華天風道:「你不知道禽獸蛇蟲都有生剋的習慣,例如貓要捉老鼠,蛇要吞青蛙,貓只要聞到老鼠的氣味。就會撲過去了。我這頭神鷹專除毒物,這雪練蛇有股特殊的腥味,神鷹飛過,嗅到這股氣味,便撲了下來,將牠頸骨抓裂。雪練蛇的寒霧傷不了神鷹,卻傷了我的碧兒了。」江海天道:「神鷹身上中的那兩枝短箭呢?這又如何解釋?」華天風道:「是那白裘少年射的。」江海天道:「這我又想不通了。他對碧妹小心照料,當時何以又要傷害碧妹的神鷹?」

  華天風道:「依我想來,那少年獨自在這靈鷲峰上居住,為的就是守候『雪裏紅妝』開花,這『雪裏紅妝』每六十年開花一次,想必是少年的上一代已發現了這裏有一株『雪裏紅妝』,卻不知它何時開花,因而在這山上造了一座冰屋,又採集了崑崙山的溫涼玉,造了屋中的那張寶床,定居下來,既可守候花開,又可借著這高峰氣候,和這張寶床的功能,練他們獨門的內功。父傳子,甚或是祖傳孫,傳到了剛才所見的那個少年這代,『雪裏紅妝』方始開花!」

  華天風將那幾片花瓣拾了起來,接續說道:「神鷹飛過那天,恰巧樹上的三朵『雪裏紅妝』全都開了,那少年在此守候,為的就是要摘這三朵紅花,他怎肯讓神鷹傷殘了花朵,因此他遠遠的一見神鷹撲下,便發出了那兩枝短箭,過後才知道鷹背上還有個人。」江海天道:「我明白了,碧妹跌下來的時候,那少年還未及趕來,碧妹見他射傷神鷹,定然是將他當作了敵人。神鷹已傷,不能再馱她高飛,她在昏迷之前,摘下花朵,縛在神鷹爪,縱牠飛回。可憐,這頭神鷹帶箭飛行,一定是飛一會歇一會,因而比我的步行竟快不了多少。」

  華天風道:「不錯,你推斷得合情合理。算起日期。神鷹飛到水雲莊的時候是咱們到終南山的前兩天。」接著說道:「照這情形看來。那少年隨後趕到,這才發覺了你的碧妹身中寒毒,於是將她搬到冰屋之內,將那張寶床也讓了給她。」江海天道:「這麼說來,這少年倒是個好人呢!」唐努珠穆道:「他能夠射傷神鷹,功力也大是不凡!」

  江海天道:「他是我碰到的第二個勁敵,武功僅次於寶象法王。我的內功是靠藥物增進的,他卻是自己練成功的。實在說來,他的本領還在我之上。」其實那少年與江海天相差何止一籌,即使江海天未食天心石之前,那少年至多也不過和他打成平手,決不能勝得過他。江海天有意誇張那少年的武功,實是想使自己的義父對這少年更具好感。

  華天風接著說道:「這少年世代在這裏守候花開,當然也早已知道有這麼一種厲害的雪練蛇,看守著那雪裏紅妝。想必也早已知道克制這毒蛇的法子,備有火焰山所產的火練蛇的蛇膽,配成解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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