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河洗劍錄 | 上頁 下頁
一九六


  雲璧已知道唐努珠穆與谷中蓮乃是兄妹,說起谷中蓮和她的師父從前曾在水雲莊住過的事情。到了此時,唐努珠穆已無需再對他們隱瞞了,便道:「舍妹正在昆布蘭國,我此行就是去看他的。舍妹要是知道你們來了,一定也是很高興的。」當下將他們馬薩兒國碰到的麻煩,以及谷中蓮冒充本國使者的隨從,前往昆布蘭國的前因後果一一說了。華天風這才知道唐努珠穆原來是為了妹妹的事情,並非只是為他帶路。

  但唐努珠穆以國王的身份,一路陪伴他們,給他們指引道路,華天風也是感激得很,說道:「原來令妹就是邙山谷掌門的高足,老朽少時,曾受過邙山派上代掌門呂女俠呂四娘的指點,邙山派中的南丐幫幫主翼仲牟與老朽的交情也非一日,說來都不是外人。這次我們從靈鷲峰經過,不論是否找得著小女,我都隨你們到昆布蘭國走一遭吧。」

  唐努珠穆知道華天風乃是當代第一神醫,說不定有要他幫忙之處,大喜說道:「得華老前輩同往,那是最好不過。只是太過麻煩老前輩了。」華天風道:「哪裏話來?這次小女遇難,也是全靠陛下指點道路,要不然我還不知道靈鷲峰坐落何處呢?」

  唐努珠穆連忙說道:「武林中只序尊卑之別,晚輩家師與華老前輩乃是同一輩份,請老前輩切勿以『陛下』二字相稱。」華天風性情爽朗,哈哈笑道:「世兄既然以武林中人自居,那就請恕老朽托大,稱你一聲世兄吧。」接著說道:「小女在靈鷲峰遇難,此刻卻不一定還在靈鷲峰上,多半是碰不見的了。過了靈鷲峰,在昆布蘭國,我還要繼續查探她的下落呢。所以我陪世兄前往,正是一舉兩得。」他想起女兒生死未卜,凶吉難知,雖是性情爽朗,言下也不禁有點黯然。

  雲璧笑道:「哥哥,你不是很想念谷女俠嗎?過了此峰,就是昆布蘭國了,說不定你們就可以見面呢。」雲瓊性情羞怯,要是平日聽他妹妹如此一說,定會羞得臉紅,此時卻是落落大方,淡淡說道:「咱們武功低微,只怕幫不了什麼忙,到了昆布蘭國,那就要靠江大哥出力了。」唐努珠穆笑道:「江師兄是自己人,這是不用說的了。」

  原來雲瓊曾托江海天代他向谷中蓮問候,江海天在路上已和他說了,江海天雖然沒有明白說出他和谷中蓮的關係,但語氣神態之間,總是有點不大自然。雲瓊性情內向,善於觀言察色,這幾日與唐努珠穆、江海天二人一路同行,有心人聽他們無心的說話,也早已猜到幾分了。最初心裏雖有點難過,但他和江海天是兄弟般的情誼,江海天於他又有救命之恩,因而只不過難受片時,過後反而為谷中蓮而感到高興了。

  阿爾泰山是世界著名的山脈之一,地勢高峻,山路難行,倒還罷了,高原空氣稀薄,到了海拔一萬尺以上,呼吸也感困難。

  而且由於空氣稀薄的緣故,日頭直射下來,也熱得駭人,但一到太陽照射不到的陰影之處,或是到了紅日沉西之後,卻又是冷氣沁人,嚴寒熬骨。似這樣的暴冷暴熱,當真是銅皮鐵骨,也感難挨。

  江海天、唐努珠穆、華天風三人內功深厚,還可以勉強支持,雲瓊兄妹二人,到了山腰,已禁不住牙關打戰。幸虧華天風早有準備,配有兩服「陽和丸」,每服十二顆,讓他們早晚兩次,每次服食三顆,這陽和丸可以幫助血脈運行,發熱禦冷,估計在兩日之內,就可以繞過靈鷲峰,走出陰風峪,那時到了山陽,再減低登山的高度,便可無妨了。

  第二日午間,這一行人已到了靈鷲峰上,靈鷲峰形如大鳥,中間主峰高入雲霄,兩邊展開,形如鳥翼,其間冰川交錯,又宛若銀蛇在山間流竄。華天風嘆口氣道:「阿爾泰山三大高峰,靈鷲峰還不在其內,已經是這樣難上了。我所住的華山、號稱『天險』,如今到了靈鷲峰前,才知華山天險,實在算不了什麼。古人所說的『一山還有一山高』,當真是至理名言。」

  唐努珠穆道:「阿爾泰山的最高峰還遠遠比不上喜馬拉雅山的珠穆朗瑪峰,珠穆朗瑪峰,當年我的師父也不能攀登絕頂。」華天風黯然不語,心中想道:「我的碧兒倘若是在靈鷲峰的絕頂遇險,莫說遇上強敵,即算毫無外物侵擾,她也要冷死的。除非當時就有人救她。唉,但哪有這樣巧事?看來她是凶多吉少了!只有盡人事而聽天命吧!」

  華天風與江海天分頭在兩面側峰搜索,但見積雪皚皚,連獸蹄鳥跡也沒發現,更別說有人了。兩人回到中間的主峰,都是意興蕭索,相對無言,過了半晌,唐努珠穆道:「大約還有半個時辰,就可以穿過主峰,咱們再往上走。」

  華天風苦笑道:「已經感到有點吃不消了、我看不必到主峰的最高處了,待我用傳音入密之法呼喚她吧。」

  原來華天風倒還支持得住,只是他不願雲瓊兄妹陪他受苦,故而如此說法。江海天道:「不如讓我用天遁傳音之法試試。」當下將聲音凝成一線,遠遠地送出去,叫道:「碧妹,我們來找你了,你要是聽見的活,請拋一顆石子下來!」

  天遁傳音之術,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把聲音直送到對方耳中,旁人都聽不見,但頂多也不過送到三里之內。現在江海天讓聲音凝成一線發出,旁人也可以聽見,但卻可送到五里之外,估計盡可以達到峰頂了。

  華天風心道:「海兒的天遁傳音果然比我的傳音入密還要高明得多,而且可以免去雪崩的危險。但這也只是姑且一試罷了。」

  叫了幾聲,毫無反應,華、江二人本來就不敢存有奢望,沒有反應乃是在他們意料之中,於是繼續向前走去。前面是一塊巨大的冰巖,平地拔起,光滑如鏡,在陽光下發出閃閃寒光。

  忽然有顆石子從這儼如峭壁的冰巖上滾了下來,江海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了一呆,叫道:「是碧妹聽到咱們叫她了!」華天風道:「只怕這顆石子是偶然掉落的。」他也不敢相信這石子當真就是他的女兒所擲。話猶未了,只見第二顆第三顆石子又接續滾了下來。江海天大喜道:「這決不是偶然的了!碧妹,碧妹,我來啦!」

  冰巖光滑如鏡,毫無可以著手攀緣之處,江海天不顧透骨奇寒,將身子貼著冰巖,便用「壁虎游牆功」「游」了上去,但這冰巖卻不比牆壁,有幾處微微凸出的乃是較薄的冰稜,被他的身體一壓,冰片碎裂,幾乎將他跌了下來,幸而江海天輕功超卓,一覺不妙,立即拔出寶劍,插進冰層,定著身子。以「壁虎游牆功」與劍插冰巖之法交替運用,漸漸越上越高,已經隱隱可以看得見峰頂有一間屋子了。

  江海天心道:「想不到這雪峰高處竟然住有人家!」傾即想道:「是了,碧妹定然是被這屋子的主人救了,要不然她怎能禁受峰頂的嚴寒。」但他全神貫注,攀登冰巖,已不能再用天遁傳音之術。

  心念未已,忽又聽得一縷簫聲隨著山風飄來,如泣如訴,如怨如慕,音細而清,似是滿懷心事,要找知音傾吐。江海天心道:「原來碧妹吹得這樣好的洞簫。聽這簫聲,敢情她對我仍是一腔幽怨?」心頭甚感內疚,但他歷盡艱難,終於發現了華雲碧的下落,聽到了她的簫聲,這份高興也是難以形容,向上攀登更快了。

  不久,只有數丈高度,就可以登上峰頂了,忽然又有顆石子拋了下來,石子從他身邊滾過,打裂了幾片冰稜,江海天腳尖用力在冰巖一蹬,倏地飛起,直上巔峰,叫道:「碧妹,我來啦!你不要拋石子了!」

  忽聽得「嗚」的一聲怪叫,在他面前的竟是一隻怪獸,那怪獸後蹄人立,前蹄還抓著一顆石子,在牠側面還有一隻同樣的怪獸,齜牙露齒的向著他。江海天定睛一看,認得是厲復生那兩頭金毛狻。江海天好不容易才到達冰巖絕頂,哪知見不著華雲碧卻見了這兩頭金毛狻,不禁大怒罵道:「原來是你這兩頭畜牲戲弄於我。」

  江海天認得這兩頭金毛狻,這兩頭金毛狻也認得江海天,牠們曾在江海天手下吃過幾次大虧,焉能不怕?一見是江海天上來,嗚嗚的叫了兩聲,夾著尾巴便跑了。

  江海天心道:「金毛狻既然在這裏發現,厲復生想必也在這兒了。我且到屋中看看。」這時他剛剛站穩腳跟,還未來得及四周察看,忽聽得有個聲音說道:「你別罵這兩頭畜牲,是我叫牠們將石子扔下去的。」聲音就在他的身邊,江海天吃了一驚,抬頭看時,只見是一個披著白狐裘的少年,拿著一支洞簫,站在一塊磨盤似的冰塊上,冷冷的看著他。那少年披著白裘,又是站在冰塊之上,要不是地上有他的影子,簡直看不出那裏有一個人。江海天初上來時,只見那兩頭金毛狻,竟未發現那少年就在他身畔的冰塊上,就是這個緣故。

  江海天這才知道,剛才吹簫的那人也並不是華雲碧而是這個少年,不禁心頭有氣,便即問道:「閣下何人?因何相戲?」那少年道:「這廝是不是金世遺那個姓江的徒弟?」他不答江海天的問話,卻向著另一個方向發問。江海天朝著那個方向望去,這才見到厲復生在那間怪屋的側邊露出面來。

  厲復生道:「不錯,就是他了!」那少年「哼」了一聲,冷笑說道:「有其師必有其徒,你們師徒倆都是一丘之貉!」江海天怔了一怔,說道:「你我素不相識,何以你一見面就張口罵人?」

  那少年冷笑道:「我不認得你,難道你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嗎?哼,哼,你和你的師父是同一個模子鑄出來的,寡情薄義,毫沒心肝!什麼大俠小俠,簡直欺世盜名!」

  江海天給他罵得一佛出世,二佛涅,驚愕之餘,忽地心頭一動,連忙問道:「你這話意何所指。敢情你已見著了華姑娘?」那少年道:「你還有臉來問華姑娘?」江海天叫道:「快說,快說,她在哪兒?我無暇與你爭辯!」

  就在這時,忽聽得怪屋內有人呻吟,接著疊聲叫道:「海哥,海哥!」聲音如同蚊叫,但江海天還是聽得清清楚楚。江海天又驚又喜,不再理會那個少年,逕自便向那怪屋奔去,大聲叫道:「碧妹,我來啦!」

  那怪屋是用堅厚的冰塊砌成的,四面光滑如鏡。但因冰塊太厚,卻看不見裏面的景物,還有一樣奇怪的是,竟找不到進出的門戶。江海天心道:「碧妹顯然是病體未癒,怎能住在這冰屋之中?」當下快步飛奔,恨不能一拳打破這間冰屋,將華雲碧救出來。

  正是:

  誰人營屋冰屋住?引出奇情又一樁。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