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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他們兄妹二人因為找不到寶物,都怕對方失望,所以在言談之間,大家都盡量貶低這些不知名的寶物的價值,連那「龍力秘藏」也視作等閒。其實他們心中或多或少也都是有些可惜的。情知這些寶物定然是給人盜走了。

  谷中蓮忽道:「我覺得有點奇怪。」唐努珠穆道:「你還在猜疑是什麼人偷進這寶庫嗎?」唐努珠穆最初是不相信有人能夠進來,但現在已是不由得他不相信了。谷中蓮道:「不是這件事情。什麼人偷的,我已不用猜疑了,那當然是天魔教主。我是在想另一件事。」

  唐努珠穆怔了一怔,說道:「還有什麼事情奇怪?」谷中蓮道:「咱們的祖先世代為王,有金銀珠寶不足為奇,卻何以會有這許多武林異寶。」唐努珠穆道:「咱們的始祖本來就是武林中人,那『龍力秘藏』就是一個異人傳給咱們始祖的,這段故事。你不是聽過了的麼?」

  谷中蓮道:「但傳了這麼多代,也早已不屬於武林中人了。除了『龍力秘藏』之外,那天心石和咱們未找到的那幾件武林異寶又是哪裏來的?我總覺得咱們這個家族總似乎有點神秘。」

  唐努珠穆「噓」了一聲,說道:「你連祖宗也懷疑了麼?」谷中蓮道:「對不住,我找不到適當的字眼,只能用神秘二字。並非對祖宗有所不敬。」唐努珠穆笑道:「咱們連父王的面都沒見過,上代的事情當然更難知得清楚了。你問我我也無從回答。我看你不必胡思亂想了,咱們還是走吧!」谷中蓮忽地拿起一件東西,說道:「咦,你看這個盒子。」

  唐努珠穆一看,只見谷中蓮拿起來的乃是一隻長方形的盒子,黑漆漆的毫無光澤,敲了又敲,錚錚作響,大約是鐵皮做的,總之不是貴重的金屬。唐努珠穆笑道:「這不過是一隻很普通的首飾盒子,有什麼稀奇?」谷中蓮道:「就因為它十分普通,所以在這寶庫之中,才是真正的稀奇!倘若它是貴重的東西,我才不會注意它呢!」

  谷中蓮說的似乎違反「常理」,但其實正是合乎道理,唐努珠穆一想,也就明白了。要知在這寶庫之中,都是珊瑚、瑪瑙、珍珠、玉石之類的寶貝,一隻普普通通的鐵皮盒子混在這些珍寶之間,當然是顯得極不尋常,大為出奇了。

  唐努珠穆沉吟說道:「難道裏面裝有什麼奇珍異寶,但卻為什麼用這樣普通的盒子來裝?」谷中蓮道:「咱們且別胡猜,打開它來一看,不就明白了?」當下扭斷那把小小的鐵鎖,打開來一看,只見首飾盒內,什麼飾物也沒有,只有一把梳子,一面鏡子,梳子是木頭做的,鏡子是銅做的,已經黯淡無光了。這種梳子鏡子都是普通人家婦女的用品,一點也不稀奇,但在梳子鏡子下面,卻壓著幾張發黃了的信箋。唐努珠穆心道:「難道這上面寫的又是什麼武功秘籍之類?」

  谷中蓮抽出一張信箋,看了一看,說道:「哥哥,上面的字我認不全,你讀給我聽聽。」原來是用馬薩兒國文字所寫的,信箋殘破,墨跡亦已模糊不清。

  唐努珠穆仔細辨認,過了一會,輕聲說道:「奇怪。」谷中蓮道:「上面說些什麼?」唐努珠穆道:「似乎是個女子寫給她的情郎的信,說的無非是如何思念對方的情話。」谷中蓮聽了,面上一紅,說道:「那就不必念了。」但心裏卻在奇怪,不知她的哪位祖先,卻把別人的情書珍藏在寶庫之中。

  唐努珠穆道:「後面有一段話倒是值得注意,那女子不知到了什麼地方,說是從今之後再也不能回來,要見面除非來生了。她叫那個男子不要再想念她,安心治理國事。」

  谷中蓮道:「咦,這可就真奇怪了。這麼說,這個男子豈不是咱們的哪位祖先?但既是貴為國王,他所喜歡的女子盡可迎入宮中,還有誰能阻攔他們相好?何以卻又非分開不可?」

  唐努珠穆又抽出第二張信箋來看,這似乎是較後寫的,沒有那麼殘破,墨跡也沒那麼模糊,上面只是簡簡單單地寫了幾行。唐努珠穆道:「那女的嫁了另一個人,生了一個兒子。她要他舊日的情郎愛屋及烏,以後不可與她的兒子在沙場相見。」

  谷中蓮道:「奇怪,那女的為什麼會想到他們可能在沙場相見?不知那孩子長大之後,他們果真如此?」唐努珠穆笑道:「誰知道呢?你瞧這信箋如此殘破,墨跡如此模糊,至少也是百年以前所寫的了。那個『孩子』也恐怕早已死了。」

  谷中蓮道:「還有最後一張,你看看這張說的又是什麼?咦,怎麼像是一張文書?」原來這最後一張信箋,紙質甚佳,上面蓋著一個朱紅大印也還未怎麼褪色。

  唐努珠穆接過來瞧了又瞧,說道:「你猜得不錯,這的確不是私人信件,是昆布蘭國送來的國書。」谷中蓮詫道:「國書?那是比一般文書重要得多的了。怎麼卻把莊重的國書與私人的情書放在一起?」

  唐努珠穆道:「這張國書其實也只是一紙例行公事,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地方。」谷中蓮道:「究竟說的什麼?」唐努珠穆道:「昆布蘭國的新君繼位,通知咱們。接到這種國書,派人去道賀也就完了。」

  谷中蓮道:「昆布蘭國在什麼地方?」唐努珠穆道:「正是咱們的鄰國。咱們馬薩兒國在阿爾泰山山南,它在山北,但中間隔著一座大山,最少也要走十天半月。」他又看了看那紙國書上填寫的日期,說道:「這是整整七十年前的事情了。」

  他們兄妹二人都猜想不到何以這種例行公事的國書也要如此珍藏的緣故,谷中蓮隱隱感到這國書和那些情書之間大約有甚關連,但究竟是怎麼回事,她也還未想得明白。

  唐努珠穆笑道:「反正這些人都早已不在世間,咱們也無須費神推究了。」隨手將那首飾盒子藏了起來,便走出寶庫。這次他們在寶庫裏找尋了半天,非但是一無所獲,反而添了一重疑雲,一重恐懼。對那些信件懷疑,為那些寶物失落而恐懼。兩者相較,寶物的失落和他們有切身的關係,當然是更重要得多。

  谷中蓮出了寶庫,心頭悵惘,想去找江海天解悶,但想了一想,卻又改變了主意,轉過方向,去見她的師父谷之華。

  谷之華正在憑欄遙望,若有所思,谷中蓮叫了一聲:「師父。」谷之華撫摸她的頭髮,輕聲說道:「蓮兒,你這兩天好像憔粹多了。」谷中蓮道:「這兩天是稍為忙一點,但我的精神很好。師父,你在宮中還住得慣麼?」

  谷之華笑道:「太舒服了,我真是有點感到不慣呢。蓮兒,我不打算住下去了。」谷中蓮怔了一怔,說道:「師父,你不是要等待金大俠回來嗎?」她屈指一算,說道:「日子過得快,不知不覺又已經五天啦。不過,師父你反正沒有什麼事情,何不多等幾天?」

  谷之華道:「正是有一件事情,仲幫主今日來過了。」谷中蓮道:「哦,這老叫化來了麼,怎麼不見我的哥哥?」谷之華笑道:「這老叫化大約是為了華姑娘的事情,對你們甚為不滿,他不願意進宮,是叫衛兵傳話進來,要我到宮門之外和他見面的。不過你也別怪他,這老叫化的脾氣一向耿直,為人倒是很熱心的。」

  谷中蓮黯然說道:「我當然不會怪他,他責備海哥,其實也是一片好心。我心裏只是覺得難過。」谷之華道:「你也不必難過,你的心情我很明白,你是沒有一點過錯的。許多看來難以解開的結,常常會在時光流轉之中,不知不覺的解開。哎,話兒又扯得遠了,還是說回來吧。」

  谷之華接著說道:「仲幫主今日倒不是為了你們的事情來的,他是替你的翼師伯帶個口訊給我的。你的翼師伯是南丐幫幫主,他是北丐幫幫主,他們二人為了南北丐幫合併之事,上個月曾經有過一次密會。翼師兄尚未知道我的行踪,便拜託他探聽我的下落。據說朝廷對咱們的邙山派以及丐幫又有不利的企圖,留守邙山的白師兄、路師兄見我久無音訊,都很焦急,因此希望我早日歸去。」

  谷中蓮道:「即是如此,那我就不便多留你了。師父,師父……」她抬起頭來看著師父,似是有話要說,卻說不出來。

  谷之華道:「你是捨不得離開我麼?我也正有一件心事,要和你說。」谷中蓮道:「請師父吩咐。」谷之華道:「我先問你,你可願意放棄做個公主的富貴繁華麼?」谷中蓮道:「我不願意做什麼公主,只是想跟隨著你。」谷之華心頭快慰,說道:「我也料到你是會如此回答的了。我做了十多年的掌門,早已想卸下這副擔子,現在你已長大成人,回去之後,我想把掌門人的位子傳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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