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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江海天詫道:「我爹爹和陳伯伯素來是不信佛的,難道是陳伯伯自己沒了主意,就只好指望菩薩保佑麼?」

  姬曉風笑道:「這倒不是,這裏面有個原因。我剛才不是說陳天宇已把那兩個賊人的面貌牢牢地記住了麼?他也真好本事,憑著記憶,就把那兩個賊人的相貌畫了出來,畫得像極了,簡直和真人一模一樣!」江海天道:「你怎麼知道?」姬曉風道:「我當然知道,因為後來我就憑這張畫像,找到了那兩個賊人!哈,這才真叫奇怪呢!」

  江海天道:「什麼樣的人?」姬曉風道:「是兩個喇嘛僧裝束的西域人。」江海天奇怪道:「他們既是西域僧人,為何遠來中土,擄掠一個婦人。」姬曉風道:「是呀,我和陳天宇也是百思莫得其解。若說是陳天宇無意中結下的仇家,當晚陳天宇中了迷香之後,他們要殺陳天宇易如反掌,但他們卻又沒有傷害陳天宇的性命。」

  姬曉風歇了片刻,繼續說道:「若說他們是為了劫色,這也不像。陳天宇的妻子少年之時確是相當美麗,但比她好看的女人也還多著,何況她在被劫之時,也已是徐娘半老了,他們何必用盡心機,不辭勞累,遠來中土,劫一個半老徐娘?」

  姬曉風續道:「雖然情理難通,但事實已經如此。陳天宇既認定賊人是西域喇嘛,便到各處喇嘛廟明查暗訪,他又認得當晚所聞到的迷香,帶有阿修羅花的香氣,這阿修羅花是只生長在喜馬拉雅山頂的一種奇花,漢名叫魔鬼花,吸了此花的香氣,就如喝醉了酒一般,所以西域的邪派中人,多採用此花來配製迷香。陳天宇由於認得這種迷香,是以對於西藏的喇嘛僧人又特別注意。

  「喇嘛教盛行於西域西藏、蒙古,青海各地,及與蒙藏毗連的中亞細亞若干地方,單只西藏一地,就有喇嘛廟數千間,喇嘛僧不下十萬之眾,要從數千間寺廟、十萬僧人之中,找出這兩個人來?談何容易?

  「陳天宇拿那畫圖給我看了,便請我幫忙,我義不容辭,當然答應。於是分頭行事。我是做慣偷兒的,日走千家,夜走百戶,習已為常,但走遍了西藏各處寺廟,也整整花了我一年時間,結果毫無發現。

  「我離開西藏,再往其他地方暗訪明查。前年春天到了青海,我存著姑且一試的念頭,在一天晚上,偷進了白教法王的鄂克沁宮,偷看他宮中每個喇嘛的相貌。」

  江海天吃了一驚道:「伯伯,你好大膽!竟敢偷進白教法王的宮殿。我聽師父說,這白教法王身懷絕世武功,當年我師父曾與他較量過一次,彼此不分勝負。」

  姬曉風得意揚揚地說道:「你說得不錯,我的確是膽大了一些,那一晚也的確好險。可是出乎意外,我竟然在白教法王的宮中,見著了陳天宇畫圖中那兩個喇嘛!但在我發現他們的時候,他們也發現了我!登時敲響了警鐘,闔寺的喇嘛都跑來追捕我了。」

  江海天道:「法王有沒有出來?」姬曉風笑道:「若是法王也出來了,我還能活到今天和你說話麼?」江海天道:「哦,那我就不用替你擔憂了。法王沒有出來,那些喇嘛決計跑不過你,當然是給你一走了之。」

  姬曉風笑道:「最後當然是給我跑了,可是卻沒有你說得這麼輕鬆容易。法王沒有出來,他座下的四大護法弟子可都來了,你瞧……」他揭起上衣指給江海天看,只見腰脅一道長長的疤痕,凹陷數分。姬曉風叫他用手指輕按,只覺手指所觸都是一片柔嫩的肌肉,原來應有的肋骨卻不見了。姬曉風道,「我算是跑得快了,但還是給法王的首座護法弟子,打了一記九環錫杖,這條肋骨,就是給他打斷了的。幸虧我以前偷的崆峒派齊老頭子的補天膏還剩下了一些,這才不至於落個殘廢。」江海天聽了不覺駭然。

  姬曉風道:「我逃出來之後,也是驚駭之極。不過,我卻並非驚駭於白教喇嘛的武功犀利,而是驚駭於我所發現的這件事情:那兩個賊人竟是鄂克沁宮的喇嘛,若非眼見,真是不敢想像!」

  江海天道:「這卻為何?」姬曉風道:「賢侄,你有所不知。喇嘛教現有三支,紅教、黃教和白教,以白教的勢力最小,但戒律卻最為精嚴。那白教法王確是個世出的奇才,道德武功都是喇嘛三教中的第一人物。在他親自主持下的鄂克沁宮,那些喇嘛更都是經常要受他考核的,沒有他的法旨,決不能私自出宮。那兩個賊喇嘛遠到江南劫走陳天宇的妻子,最少要離開本寺半年,他們是怎樣瞞過了法王的?你說奇不奇怪呢?」

  江海天道:「你既然心有所疑,何不光明正大的去求見法王,揭發此事,也好助他肅清敗類,整頓門風。」

  姬曉風笑道:「論理應該如此,但我卻不能這麼做,你要知道,你姬伯伯是個偷兒出身的,直到現在,倘若見到心愛的東西,也還是忍不著要偷的。總而言之,我的壞名聲是早已傳遍天下了,白教法王何等尊榮,豈能紆尊降貴接見一個偷兒?固然我也可以無須請人通報,偷偷的便去見他,但他又怎肯相信我的說話。」

  姬曉風續道:「為了計出萬全,我只有請比我有身份,與他有交情的人去見他,調查此事。我心目中有兩個人,一個是冰川天女,一個是你的師父。冰川天女是尼泊爾國的公主,她有佛教的寶物——貝葉靈符,又曾受天竺雷音寺封為佛教的女「護法」(詳見《冰川天女傳》),且與白教法王甚有交情,自是最適當的人選,其次是你的師父,你的師父和白教法王正是所謂『不打不成相識』,經過了那次較量之後,打出了深厚的交情,彼此互相敬重。」

  江海天道:「我師父行踪無定,他的脾氣又是:只有他想見你的時候,他自然會來找你;你去找他,卻是很不容易。冰川天女到底是居有定址,雖說她的冰宮高處念青唐古拉山之巔,那也難不倒姬伯伯,姬伯伯,想來你是先去請冰川天女吧?」

  姬曉風笑道:「我當年未曾改邪歸正的時候,曾與冰川天女的丈夫唐經天打過一架,當時是在天下英雄之前,眾目睽睽之下交手,結果雖然是我輸了,但唐經天也吃了一點虧,這過節一直未有機會揭開,所以我不好意思去找他們。」

  江海天道:「這有什麼關係?唐經天有大俠之稱,想來也不至於氣量狹窄,而且他和我的陳伯伯又是很要好的朋友。」

  姬曉風道:「正是因此,所以我覺得不如由陳天宇去請他們夫婦較好,我寧願到處去碰運氣,希望碰見你的師父。」

  原來姬曉風因為是小偷出身,又曾經是大魔頭孟神通的弟子,所以雖然改邪歸正之後,也仍然難免有點自卑心理,由於自卑,也就自尊,所以他只願意和出身差不多的人如金世遺、江南等人結為莫逆之交,卻不大願意和名門正派。地位崇高的人往來。

  江海天道:「這也好。你和陳伯怕分道揚鑣,雙管齊下,總有一方有個著落。」

  姬曉風笑道:「可是現在卻還沒有一個著落呢。陳天宇前往冰宮,不料去年恰巧是天山派門下弟子十年一大會之期,唐經天夫婦都到天山南高峰他父親那裏去了。陳天宇只好再到天山去,約定以一年為期,在白教法王鄂克沁宮所在地的聖喀倫山與我相會。在這一年中,我到各方尋覓你的師父,沒有見著,卻先碰見了你的父親。」

  江海天大喜道:「在什麼地方?」姬曉風道:「在西藏的薩迦。我懂得你父親的脾氣,他是最念舊情的,他曾在薩迦住過十年,有不少熟人,我猜想他一定會到薩迦拜訪故舊,就先到薩迦等他,果然給我等著了。」

  姬曉風續道:「你父親在薩迦也有點不平常的遭遇,不過與本題無關,事情也不很重要。我知道你急於知道你父親的近況。我暫且把他在薩迦的事情擱後再談吧。」

  江海天聽說薩迦之事,無關重要,便道:「對,還是先說我爹爹和陳伯伯的事吧。」

  姬曉風道:「你爹爹知道了他義兄的消息之後,極是關懷,自告奮勇,到鄂克沁宮求見白教法王,探訪義嫂的下落。他當年曾與你師父一道見過白教法王的,所以有點交情。」江海天道:「哦,原來如此。怪不得適才于老前輩說去年曾有人在鄂克沁宮見過家父。」

  江海天道:「我爹爹見了白教法王,結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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