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河洗劍錄 | 上頁 下頁 |
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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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天不善辭令,對著一個初次相識的少女,不免有點兒靦腆,幾句客氣話說過,就感到無話可說。他目光一瞥,忽見雲璧腰間所繫的一方香羅汗帕,正是那日所見的繡有蓮花的那條手帕。不覺多看了兩眼。 雲璧也感覺到了,面上一紅,說道,「江相公,你歡喜這條手絹麼?」江海天道:「手絹上繡的這朵蓮花很好看。」雲璧道:「你怎麼知道?」江海天道:「那天我給姑娘治病,已見到了。」 雲璧解下手帕,低頭微笑道:「要是你歡喜的話,我照樣繡一條給你,這條手絹不是我的東西,我不好送給你。」 原來雲璧誤會了江海天的意思,她情竇初開,平日讀過一些彈辭小說之類的閒書,書中的才子佳人在後花園相會,總少不了要互贈「表記」,汗巾荷包之類,她見江海天這樣留意她的手帕,只以為江海天是要向她索贈「表記」,不覺心頭鹿撞,忐忑不安,又驚又喜。 江海天哪裏知道她有這個心思,聽得她這麼說,衝口就叫,出來道:「原來這條手帕不是你的麼?」雲璧詫道,「不錯,是另一位姑娘送給我的。有什麼不對嗎?」江海天連忙問道:「那位姑娘是不是姓谷的,名叫谷中蓮?」雲璧道:「一點不錯,你認得她?」江海天道:「我七歲的時候在邙山住過,現在已有相近十年未見過面了。」雲璧抿嘴笑道:「原來你們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但心裏卻暗暗喜歡。 雲璧心裏暗自想道:「原來他們相識的時候,雙方都還是未懂人事的孩子、何況現在又相隔多年;更不可能有什麼男女私情了。」 江海天根本就沒有留意她的神情,聽說果然是谷中蓮,就急忙問道:「你是幾時見到她的,她將自己的汗巾送給你,你們的交情一定是很好了?」 雲璧笑道,「她和我的交情確是不錯,但她和我哥哥的交情更好,我得她送我這條手帕,其實是沾了我哥哥的光。」 江海天呆了一呆,強自笑道:「哦,原來這條手帕還有許多曲折?」雲璧笑道,「這故事很有趣。你歡喜聽,我就說給你聽。」 雲璧將手帕繞著指頭,緩緩說道,「兩個月前,邙山派的掌門谷女俠和她的女兒路過此地,在舍下住了幾天:那幾天我的哥哥失魂落魄似的。老是跟著谷姑娘,幾天的功夫、他們的交情就打得熱呼呼的,簡直像是老朋友了。」 雲璧是有意誇張,江海天聽了,卻滿不是味兒,他定了定神,問道:「谷女俠要到什麼地方去,你可知道嗎?谷女俠是家師的好朋友,我正想探聽她的消息。」 雲璧察覺他的神色有異,心裏暗笑:「只怕你要探聽谷中蓮的消息吧?」不知怎的,也突然有了酸溜溜的感覺。但她也知道江海天的確是要去尋師覓父,因此隨即又自想道:「或者他真的是為了師父,才渴欲知道谷女俠的行踪。哎,不管他是關心母親也好,女兒也好,與我又有什麼相干?」想至此處,臉上不覺飛起了一片紅暈。 江海天哪裏懂得女孩兒這樣曲折複雜的心事,見她無端端的臉紅起來。還吃了一驚,說道:「雲姑娘,你剛剛病好,不宜太過勞神,是不是你又發燒了?你倘若要歇息的話,這故事留待明天再講也不遲。」 雲璧「噗嗤」一笑,說道:「你義父醫術通神,你卻一點本領也沒學到麼?我好端端的你怎麼說我發燒?我知道你急於想知道她們母女的消息,留待明天再說,你不怕今晚睡不著覺麼?」江海天不好意思問她為什麼臉紅,他又留神看了一看,見雲璧並沒露出疲倦的神態,放下了心,暗自想道:「她說得不錯,要是她現在不說,我今晚只怕真的難以安眠。」 只聽得雲璧繼續說道:「谷女俠說她要到馬薩兒盟去,據說那是在阿爾泰山山腳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谷女俠知道我爹爹曾到過阿爾泰山一帶,所以來向他探聽那個地方的情形,另外她又要打聽一個人。」 江海天道:「她打聽的是什麼人?」江海天本以為谷之華定然是查訪他師父的消息,哪知雲璧答道:「她打聽的人沒有名字。」江海天詫道:「怎麼沒有名字?」 雲璧道:「她要打聽的是北方武林中新出道的本領最強的少年豪傑。她因為我爹爹熟悉北道上的各路英雄,是以特地來向我爹爹查訪的。」江海天道:「那是誰呢?」雲璧道:「我爹爹說了好幾個黑白兩道的後起之秀,她一聽都不是。」江海天道:「她怎麼知道不是?」雲璧道:「她說她所要查訪的人乃是個十七八歲武功極好的少年,我爹爹所說的那幾個人,最年輕的也過二十歲了。」 江海天「哦」了一聲,心中頓然明白。想道:「原來她是要查訪蓮妹的哥哥。只因她不願洩漏蓮妹的身世之謎,所以對雲老英雄也未曾詳言。」 雲璧繼續說道:「谷女俠和我爹爹每天都在議論塞外各地的風俗民情,山川地理,以及武林中的人物情形。做小輩的不便去打擾他們,我的哥哥便樂得寸步不離的陪著那位谷姑娘。」 說到這裏,雲璧又笑了一笑,再往下說道:「那一天,他們也正是在這荷塘旁邊,谷姑娘腰上也是繫著這條手絹,我的哥哥也是像你這樣,讚美絹上的蓮花繡得好看……」她一連說了三個「也是」,這才驀然想起這豈不是把江海天比作她的哥哥,而自己則是那位「谷姑娘」了?她臉上的紅暈本來已經褪了。這時不覺又紅到了耳根。 江海天心道:「女孩兒家真是動不動就害羞,她說的是她哥哥的事情,也會面紅,哎呀,難道蓮妹和她的哥哥還有不堪言說之事?」江海天哪裏知道雲璧不是為了她哥哥的私精,而是為了自己心中的秘密而面紅。 雲璧輕咳一聲,掩飾了她的窘態,往下說道:「谷姑娘倒很大方,她把手絹拿了出來,說道:『這是我自己繡的,還好看嗎?』我的哥哥可好笑了,他的臉紅得就像熟透了的柿子,期期艾艾地說道:『好看,好看……好香,好香……比池子的蓮花還好看,還要香……』」她學著她哥哥那日說話的神情和語調,江海天也不覺給她逗笑了。心裏卻又想道:「你只知道說你的哥哥,你的臉雖然還不似熟透的柿子,大約也差不多了。」 雲璧笑了一會,繼續說道,「那時恰好我也在場,我便說道:『谷姑娘,我哥哥很歡喜你這條手絹,你就送給他吧。哥哥,我替你開口討東西,你不會怪我多事吧?』我哥哥既不敢承認,又不敢否認,更窘了。谷姑娘笑了一笑;卻拿出兩方手帕來。」 江海天道:「你哥哥只要一條,她送了兩條麼?」雲璧「噗嗤」一笑,說道:「送東西只是一種意思,你當是當真拿來用的,多多益善麼?」江海天道:「哦,我明白了,有一條是送給你的。」雲璧笑道:「不錯,你終於明白了。」 江海天心想:「這有什麼難猜,既然不是兩條都送與你的哥哥,那當然是每人一條了,女孩兒總是歡喜把小事都說得十分緊張,十分鄭重。」其實江海天是到了此際,還未明白雲璧所說的那個「意思」,因為他聽得出神,一直把心思放在谷中蓮上,是以根本就忘記了剛剛雲璧說要送手帕給他的事了。 只聽得雲璧帶笑說道:「她拿出兩方手帕,便向我笑道:『一方手帕,值得什麼。既然你們歡喜,便請收下吧。』你說,我是不是沾了哥哥的光?」江海天傻里傻氣地問道:「她是望著你笑嗎?」話出了口,才忽地感到問得「愚蠢」,問得「無聊」。但不知怎的,他聽說谷中蓮是向著雲璧笑,心中便似安慰了一些。 他的問話,逗得雲璧又是「噗嗤」一笑,說道:「她向我笑,即是向我的哥哥笑。我只是陪襯的,因為有我在場,她不好太著痕跡,所以也送了一方給我。你想,她肯把汗巾送給一個男子,而這個男子,又並非是像你對我一樣,有救命之恩的,這樣的交情豈不是很不尋常了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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