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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哪知江南一去,又是杳無音訊,匆匆又過了三年,江海天已經十六歲,他因為自小便日夕練武,體魄壯健,身材高大,看上去竟似大人一般。他自從拜金世遺為師之後,亦已練滿了八年,那十三篇奇門武功,早已練得滾瓜爛熟,尤其在內功方面。由於金世遺是用速成的方法教他,他八年的時間,抵得別人三十年的功力,連姬曉風與他比試,也往往感到應付艱難。

  江海天學成之後,起了出門尋師、覓父之念,和外婆與母親從旁商議,鄒絳霞道:「你父親久無音訊,我也掛念得很。以你的武功而論,走南闖北,我都可以放心了。就只怕你毫無江湖經驗,難免吃虧,你可得每事小心才好。」

  楊柳青倒比女兒豪邁得多,笑道:「江湖經驗是歷練出來的,少年人吃點虧也算不了什麼。你外公當年領袖武林,威名遠播。你的兒子也算是楊家一脈,正宜叫他去揚名立萬,重振家風!」

  江海天道:「我不想成名,只想找得著爹爹和師父,再練一點功夫。只是人海茫茫,卻不知要向何方尋覓。請外婆指點。」

  楊柳青想了一想,說道:「陳天宇與唐經天相交甚厚,你父親一定到過他那兒打聽。你此行可以先往念青唐古拉山,向唐經天問問消息。要是仍無訊息,你可以再到天山去謁見唐經天的父親,當今武林中坐第一把交椅的唐曉瀾,他知道你是我的外孫,一定會對你另眼相看,幫忙你的。」

  計議已定,江海天帶了寶劍寶甲,便即動身。

  正是暮春三月的時節,邙山上來了一個少年。邙山春日,風物絕佳、山花遍地,紅裏摻白的茶花像是大紅瑪瑙;纓絡披垂的杜鵑花像是吐出金絲花蕊;還有青絲花蕊鑲著乳白花瓣的報春花,百態千姿,爭妍鬥麗,密密叢叢,滿眼都是。但這少年卻似無暇觀賞山花,他行色匆匆,不時撥開遮路的野花,露出春花般的微笑,原來他並非不愛春花,而是他正在遐思,在滿眼的繁花之中,幻出了一位如花少女。

  這少年正是江南的兒子江海天,他所想念的那位少女便是谷之華的養女谷中蓮。他是給谷中蓮送寶甲來的。

  江海天曾在邙山上住過三個月,那時他只有八歲,現在過了八年,他已經是十六歲的少年了。在那三個月中,他幾乎每天都與谷中蓮一起玩耍,「現在她也長大了吧?可不知還像不像以前那樣愛鬧?我倒想約她再較量一番,看她還能不能把我再摔一個老遠的觔斗?」

  原來江海天隨父親在邙山作客之時,也正是他剛被姬曉風從徂徠山救出來之後,那時他正開始跟金世遺修習內功,武藝遠不如谷中蓮,常常給她欺負的,他又想起父親光著屁股給谷中蓮取笑的事,那是江南當作笑話給他講的。他想起了這些有趣的事情,越想越覺好笑,恨不得早些和她見面,與她交談往事。他自練武,這八年來更是足跡不出大門,童年的朋友只有一個谷中蓮,所以一到邙山,便滿懷歡悅。

  他三步並作兩步,不知不覺已到了玄女觀前。忽聽得一陣陣噪耳的吵聲,抬頭一看。只見玄女觀前。有一個裝束怪異的漢子,披著反底的老羊皮襖,戴著遮過耳朵的風帽,已經是暖和的暮春天氣了,他還穿著塞外獵人的冬裝!兩邊耳朵還吊著一串耳環,一看這個裝束,就知他不是漢人。這個人正在指手劃腳的叫嚷。在他的對面有一大堆人堵著觀門,看樣子似是不許他進去。在這堆人中,他認得程浩、白英傑、路英豪、甘人龍這幾位邙山派的大弟子。

  江海天走近幾步,聽得那人嚷道:「我遠道而來,你們的谷掌門為何避不見我?」程浩道:「我不是早與尊駕說了嗎?我們的谷掌門出遠門去了。」那人道:「我不相信,哪有這樣巧的事?」程浩道:「我們何必騙你,你有什麼事情。可以交代下來嗎?待掌門回來,我給你稟報。」那人瞪著眼睛道:「你是誰?這件事只怕你接不下來!」

  程浩忍著氣答道:「掌門不在,由我暫代。邙山派的事情,大小都由我作主。」那人淡淡說道:「哦,原來你是邙山派的代掌門。但我這件事情,雖不能說與你邙山派全無關係,卻並不是衝著你來的,我所要見的只是谷之華一人。」程浩道:「既與本派有關,敢請細道其詳。谷掌門實是不在,怎能見你?」

  那漢子冷笑說道:「好,你既然要接,那便接吧。我家主人約谷之華師徒,在今年你們漢人的中秋節日,到阿爾泰山腳下,馬薩兒盟的金鷹宮赴宴,定要準時赴宴,否則必有災殃!」

  此語一出,邙山派弟子均是驚異不已。要知阿爾泰山遠在邊陲國境,與邙山相去何止千里,雖說距離中秋節還有五個多月的時間,但怎敢擔保路上沒有耽擱,定能趕到?再者「馬薩兒盟」這個地名他們根本不知,什麼「金鷹宮」的主人他們也從來沒聽谷之華說過,怎敢貿然替她答應?還有,最令邙山派弟好著惱的,是那人的口氣狂妄之極,簡直不把邙山派放在眼下。

  立即便有幾個脾氣粗暴的弟子喝罵起來:「豈有此理,請客是這樣的嗎?」「邙山派豈是受人恐嚇的?哼,哼,這人不懂禮貌,咱們又何必與他客氣?」那人雙目環掃,冷笑說道:「怎麼,我只是替主人傳話,你們卻要和我動手麼?」

  程浩在邙山派中位列第三,曹錦兒已死,翼仲牟不在,他便是眾人的大師兄,所以谷之華出門,便由他代理掌門。他為人老成持重,連忙將眾師弟止住,說道:「且別動怒,待我問他。」

  當下,便向那人問道:「請客也得知道主人是誰?請問你家主人高姓大名,何事請客,若然不到,又有什麼災殃?」

  那人翻起了一雙白眼,說道:「只要谷之華到了馬薩兒盟來,提起金鷹宮的主人,三歲的孩童也會知道。無須現在就問。至於有何災殃,那也只有我的主人才能定奪。說不定只是谷之華一人承擔,也說不定要連累你們邙山派。你若然代接你當然也逃不了關係。話盡於此,請帖就在這兒,你接還是不接!」

  程浩脾氣再好,這時也禁不住動了怒火,大聲說道:「谷掌門不在家,在家也不會稀罕你這張請帖,你帶回去,有何災殃,俄們邙山派等它降臨!」

  那人面色陡變,嘿、嘿、嘿的冷笑了幾聲,程浩以為他就要發作,哪知他笑聲一收,卻又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諒你也不敢接,不過,也還有商量的餘地。谷之華不在,你們這裏,也還有一個人可以接這請帖的。」

  程浩怔了一怔,慍道:「你這請帖不是要給我們谷掌門的嗎?我說不接,就是不接!你還要私自交給誰?你懂不懂武林規矩?」要知武林中任何宗派,都是以掌門人作為代表,程浩已經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乃是邙山派的代理掌門,而這人卻要將他撇開,另外找人來接請帖,程浩當然認為這是一種藐視。

  哪知這人卻翻起一雙白眼,冷笑說道:「我說你才是不懂規矩,我家主人請的是谷之華,不是請邙山派的谷掌門!你們邙山派要將掌門人的私事包攬過來,那是你們自討苦吃,我也由得你們。不過,我這請帖還是得交給該接的人。谷之華不在,你喚她的徒弟出來吧。我要見她!」

  這人的口氣雖然橫蠻,卻也有點道理,程浩吃他搶白了一頓,忽地心頭一動,想道:「谷中蓮的身世甚為古怪,至今未明。莫非此人來此,原是與她有關?」當下忍住了氣,再問那人道:「不錯,我們的谷掌門是有一位女弟子,你是認得她的嗎?」那人道:「不認得。」程浩再問道:「然則你和她是沾親帶故麼?」那人道:「也不是!」

  程浩怒道:「既然非親非故,你要見她做什麼?」那人道:「這請帖也有她一份!」程浩道:「你這話就不近情理了。你知不知道:她還只是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子,縱算你主人和她沾親帶故,發帖請她,她也只能和師父同去,難道你要她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子,跋涉萬水千山,孤單單一人,去赴你家主人的宴會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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