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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江海天道:「我爹離家已有三年,尚未回來。我正是要去尋訪他的。遠行之前,先來拜謁谷女俠,還有一件東西,要送給穀中蓮的。她們可真是都不在家麼?」

  程浩道:「她們真的是出遠門去了。這倒並非故意騙那惡賊的。」

  江海天大失所望,問道:「她們是什麼時候出門了的?」

  程浩道:「差不多有兩個月了。是為了一件意外之事走的,江賢侄,難得你來,咱們進去再說吧。」

  江海天隨在後面,進入道觀,他曾在這裡度過童年時候最快樂的一段時光,花鳥草木,幾乎盡是舊時相識,一別八年,舊地重來,觀中的景物倒沒有什麼改變,只是不見了穀中蓮,不禁心頭惆悵,一片惆然。

  坐定之後,程浩便將谷之華師徒出門的經過告訴他。

  那是元宵過後的第二天,邙山上來了一個客人,是陳留縣葉君山的弟子,名叫楊璘。

  程浩說道:「葉君山是青城派的俗家弟子,生前在武林中也頗有名氣,但他中年隱居,與邙山派卻沒有什麼往來。他過世已有十多年了,聞說死得很是奇特,死的那天,白天裡還好好的,晚上便突然暴斃了,誰也不知道他的死因。還有一樁奇怪的事是:他只有一個孩子,在他死的時候,那孩子大約也只有四五歲,父親一死,那孩子也失蹤了。」

  其實這個孩子並非葉君山的親生,邙山派中只有翼仲牟與谷之華稍稍知道他家的一些秘密,程浩對他的家事,卻是知而不詳。

  程浩接著說道:「葉君山死的時候,楊璘早已出師,不在身邊。他聽得師父暴斃,師弟失蹤,也曾趕回陳留,查究原因,經過多年,並無結果。他知道師父並無仇家,又問過當時給他師父收殮的鄰人,也說看不出有何死於非命的跡象,成為了一件疑案。

  「楊璘受師恩深重,對師弟的下落,當然是多方設法打聽,一晃過了十年有多,到了去年,得到一個消息。」

  白英傑接下去說道:「葉君山有兩位鄉親,武功也還不錯,是在北京開鏢局的。去年他們保了一支鏢到青海去,鏢主可不是個普通人,是青海鄂爾沁旗的土王,他們那裡最缺乏藥材,所以在北京搜購了一大批,托鏢局代運。

  「綠林中人最喜歡劫的是金銀珠寶,體積小而又值錢的東西,至於藥材,縱然也有些貴重如犀牛角、麝香之類雜在其中,但一來強盜打劫,講究的是乾淨俐落,哪有閑功夫去辨認挑揀;二來,黑道上也有忌諱,藥材是拿去救人的,他們認為劫藥材是缺陰德的事情;三來即算得手,也難於脫手求售。故此保這種鏢,最是穩妥不過。何況那土王還答應到了青海境內,便派人接應。

  「但由於這支鏢要走長途,鏢主不是普通人,所以這間鏢局還是派出了兩個最得力的鏢師。」

  白英傑接續說道:「想不到這宗鏢局認為穩妥不過的生意,剛來到鄂爾沁旗的境內,便出了事。

  「那一天,距離鄂爾沁旗只有半日路程,土王且已派有一隊士兵接應,連同鏢局的人,有百餘人之多,大隊人馬,在草原上浩浩蕩蕩的行進,突然在草原上碰上了一股強盜,強盜的人馬不多,大約只有三四十人,可是人人都是驍勇非常,一陣廝殺,把土王的兵士和鏢局的人員殺得片甲不留,死傷遍地。那個鏢師,也即是葉君山那兩個鄉親,被一個中年的女匪首用匹紅綢,將他們的兵器卷去,做了俘虜。其他受了輕傷的與沒受傷的也盡都被擒。

  「強盜們就要俘虜給他們搬運藥材,一路上用皮鞭催促他們,經過的都是窮山惡水、荒涼不毛之地,走了幾天,方始到一個城堡,藥材卸了下來,俘虜們則被關在一間大屋內。在草原那一仗之後,活著的已不到一半,在路上被打死的也不少,到了城堡,剩下的俘虜僅有三四十人了。

  「兩個鏢師被關在一起,正在擔心,不知強盜們要將他們如何處置,忽見一個披著狐裘的少年走了進來,後面跟著那個匪首和七八個嘍囉。那少年似是個貴公子模樣,強盜們對他的態度都很恭敬。

  「那少年叫人將那兩個鏢師提出來,問道:『聽你們的口音,似是河南陳留縣人氏,可是不是?』奇怪得很,那少年也是一口陳留縣的鄉音。

  「那兩個鏢師連忙認是,那少年又問道:『你認識葉君山葉老爺子麼?』那兩個鏢師疑惑不定,可又不敢問他是葉君山的什麼人,當下只好自報姓名,依實回答:『不但認識,我們和葉老爺子還沾著一點親戚關係,他是我們的長輩。可惜他在十多年前已經死了。』

  「那兩個鏢師留心著這少年的神色,只見他面色一度沉暗,旋即便向那女匪首說道:『這兩個人我要向你討情,請你將他們釋放。』那女匪首道:『公子有命,豈敢不依。』當下,就給那兩個鏢師松縛,那兩個鏢師向少年拜謝,正想請問他的姓名,那少年卻似不想和他們多說,只吩咐他們道:『你們得了性命,還不快走?以後可不要再到這條路上保鏢了。』

  「那兩個鏢師剛走出屋外,便聽得那女匪首厲聲喝道:『一個不留!』隨即便聽得刀斧的劈斫聲,俘虜們的尖叫聲,嚇得那兩個鏢師魂飛魄散,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哪裡還敢回頭再望?」

  江海天宅心仁厚,聽得毛骨悚然,說道:「怎的如此殘暴,把人當成蟲蟻一般!只不知那少年是否強盜一党?」

  白英傑道:「賢侄,你從未涉足江湖,不知黑道上的禁忌。強盜中也有好有壞,好的劫富濟貧,壞的也盡多殺人不眨眼的呢。這股強盜,膽敢劫青海一個土王的東西,想來不是尋常強盜,他們也必定怕土王報復,黑道上的慣例,若然做了一件案子,預料會有禍患的話,要嘛就是把捉到的人待如上賓,然後請有頭面的人出來轉圜,彼此各讓一步,得些好處,便即收場;要嘛就是斬盡殺絕,不留一個活口,免得宣揚出去,至於那個少年,身份確是令人難解,看來不似盜黨,所以他才以客人的口吻向女匪首求情;但那股強盜竟會買他面子,違反禁忌,留下兩個活口,看來他又一定與盜党有深厚的淵源,而且有很大的來頭,絕不是普通的客人。」

  白英傑歇下來喝茶,程浩接下去說道:「那少年是何等身份,現在未明,但可以斷定的是,他定然是葉君山那個失蹤了十多年的兒子。

  「那個鏢局失了這枝鏢,信譽大減,而且這一役他們又損折了十幾個夥計,生意做不開,人力又不夠,這間鏢局也就難於維持了。鏢局的主人鐵鴛鴦韓三爺痛心疾首,誓報此仇,也曾托人查訪這股強盜的來歷,卻是毫無結果。只知那鄂爾沁旗,因為發生瘟疫,缺乏藥材,士兵們也都因患病不能打仗,給鄰境的幾個酋長將他的土地瓜分了。」

  「韓三爺查不出結果,一氣之下,關了鏢局,夫婦倆就此離開北京,有人說他們是要親自到青海去報仇雪恨,是與不是,無人確知。

  「只說鏢局關門之後,那兩個僥倖逃得性命的鏢師,回到故鄉陳留,便去見葉君山的徒弟楊璘,將親身經歷的事情,向他一一訴說。

  「楊璘得知經過,也認為這個少年必然是他的師弟。既擔心師弟誤入歧途,又想去查究師父的死因。但他一人不敢冒險,那兩個鏢師也不敢帶路。於是只有遍請武林同道,給他幫忙。這就是楊璘前來邙山,拜訪我們掌門師妹的原因。

  「邙山派和葉君山生前無甚交情,像這樣的事情本來可理可不理,要理嘛,派幾個門下弟子也就夠了。但出乎我們意外的是,穀掌門聽了楊璘的訴說,竟然毫不遲疑,一口便答應下來。」

  江海天問道:「那麼,中蓮是隨她師父到青海去了?」

  白英傑道:「正是。掌門師妹這次就只攜她同行。」

  江海天道:「為什麼只帶她一人?」

  白英傑道:「我們也不懂掌門的用意,或者是借此機會,讓她到江湖上歷練歷練吧。」

  這理由其實並不充分,要知掌門親自出馬,而且是到遙遠的地方去冒不可知的危險,這乃是一件大事,理該帶得力的同門隨行。

  一個從未出過道的雛兒,即算要她歷練,也不宜就讓她參與此等大事的。江海天雖然年輕識淺,也想到了這一點,不過,這是邙山派內部的事情,他的脾氣與他父親不同。不喜多言,也就不再問下去了,只是感到心頭惆悵。

  程浩說道:「中蓮的身世是有些古怪,以前曾有過什麼繆夫人冒認她作女兒,如今又有什麼金鷹宮的主人給她送來請帖,接二連三,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出在她的身上。」

  說到此處,頓了一頓,接著問江海天道:「說到請帖,賢侄,你接了那廝的請帖,可是當真想往金鷹宮去赴宴麼?」

  江海天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那廝雖不是好人,但我既答應了他,自該前往。」

  當下江海天就想把那個紅漆木匣打開,取出請帖來看,白英傑忽道:「賢侄且慢!」

  叫江海天將匣子放在桌上,眾人都離開了十多步,白英傑一揚手,嗖的一口飛刀平射出去,從那木匣上劃過,剛好把那匣子當中剖開,原來白英傑乃是個老江湖,他怕匣子裡藏有機關暗器,故此不敢讓江海天用手來打開它。

  匣子裡倒沒有什麼古怪,那請帖卻是頗為特別,江海天拿起來看,只見請帖上畫有一隻金色大鷹,神態兇猛,正張開爪抓地下的一條墨龍。帖上有兩行文字,一行是漢文,寫的是:憑此請帖,八月十五,入宮赴宴。另一行卻不知是什麼文字,彎彎曲曲的似蚯蚓一般,誰都不認得。不過,想來當是與那行漢文同一意思。

  谷之華的師嫂辣手仙娘謝雲真恰也在場,當年那繆夫人上山索女,堅持要見穀中蓮,就是謝雲真將穀中蓮抱出來見她的。後來繆夫人抓裂谷中蓮那件棉襖,露出了內藏的羊皮書,謝雲真雖未詳觀,也曾過目,這時忽然叫了起來,原來羊皮書上的文字,與請帖上這行怪字,字體十分相似。

  正是:

  觸目驚心思往事,孤雛身世現端倪。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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