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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正說到此處,江南忽地跳起來道:「好了,金大俠來了。喂,你可見著了那人沒有?」轉眼之間,金世遺已然來到,但見他面色沉重,如有隱憂。姬曉風道:「可是天魔教的人都已走了?」

  姬曉風是老江湖,果然一猜便中。金世遺道:「不錯,連那十幾間房子也燒掉了。呀,他們竟似料到了我會再來,不肯見我。」姬曉風道:「不是他們不肯見你,而是他們怕了你,要避開你。」金世遺道:「我這次回去,可並沒有惡意的啊!」姬曉風道:「但是你的心意,他們怎能知道?你日前大鬧了徂徠山,將那文島主也打傷了。他們已知道了得罪了你,不怕你再去搗毀他們的巢穴嗎?」

  金世遺也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當然懂得這個道理,可是心中仍然悶悶不樂。江南忽道:「可惜谷女俠不在這兒,我又不大懂得如何勸解。咦,真奇怪,谷女俠送咱們下邙山的時天上有片浮雲遮住了日頭,現在又有這麼一片浮雲。好了,好了,現在浮雲過去了。呀,我記得谷女俠曾用浮雲掩日打過比方,還念了兩句詩,詩句我不記得了,意思我又不懂,只隱隱知道她是勸你要把心情放寬的。我不懂說話,只好借谷女俠的話來勸你了!」

  經過了江南這麼一說,金世遺想起了谷之華那日送他的情意,想起了谷之華那番語重心長的說話。他耳邊似響起了谷之華的聲音:「縱有浮雲能掩日,陰霾亦僅是須臾,浮雲蔽日總是有時的,但願你的心境也是如此!」

  金世遺想至此處,失神的眼睛重泛出了光輝,他點點頭道:「不錯,幸虧你提醒了我。人生得一知己,已可無憾,我不必再理會旁人說甚短長了。」

  從此之後,金世遺便絕口不提厲勝男的事情,甚至連徂徠山與天魔教主等等有關人物,也避開不談。但正因如此,連江南也可以覺察得到:他的心境雖然比前略見開朗,但他心頭上的結卻還未解開。

  他們會合之後,便即兼程趕路,這一日到了陳天宇的家鄉,那是在蘇州東面約四五十里的一處名叫「木瀆」的鄉下,面臨兩湖,風景極美。江南曾經在這裏住過幾年,舊地重來,風光如昨,禁不住心花怒放,一路上跳跳蹦蹦,口講指劃他說給他兒子聽:在這片草地上,他曾打過滾,在那個小山邊他曾捉過五色的蝴蝶,又在那一處湖邊他曾釣過魚……

  姬曉風笑道:「你簡直不像一個父親,卻像與你兒子同樣年歲的小頑童!」江南也笑道:「實不相瞞,我小時候的確是比他淘氣得多。村子裏的人沒有不知道我的。」

  可是江南的歡悅未能保留多久,一到了陳天宇的門前,便吃了一驚,滿天歡喜,登時消失,心上壓上了疑雲。

  但見大門緊鎖,門上還有幾個裂縫,簷頭結有蛛網,江南敲了敲門,手掌都沾滿了灰塵,裏面也當然是毫無聲息!看樣子,這家門已不知有多少時候未曾有人進出了。

  三人面面相覷,心中均在驚詫:「這是怎麼回事?」忽聽得有人叫道:「這位可是江南小哥嗎?」江南一看,認得是村中的保正王老頭,連忙應道:「不錯,我是江南,我回來了。」王老頭道:「可是陳公子叫你回來的麼?這就好了!你再不回來,磚頭瓦片也要給人搬走了!」

  江南驚疑之極,問道:「我的義兄呢?他不在家?」那王老頭也吃了一驚,問道:「你不是陳公子叫你回來的麼?這兩位是……」江南道:「這兩位是我的朋友,這是我的孩子。」那王老頭道:「哦,你的孩子,呀,光陰真是過得快,你的孩子也這麼大了,你搬回來住吧,這個家現在已是沒人管了呢!」

  那老頭子年紀太大,說話囉嗦,說來說去沒有說到正題,若在平時,江南正樂得和他聊天,但在此際,他哪裏還有閒情。他想了一想,說道:「好,咱們進去說話,我也要看看裏面變成什麼樣子了?」立即扭斷了鎖,打開大門,但覺一股霉爛的氣味撲鼻而來,屋子裏破破爛爛的情形,比他所能想像的更甚得多。但見庭院之中長滿野草,廳堂的古玩擺設字畫等等盡都不見,內房的衣櫃亦已打爛,東西差不多都已被搬運一空,只剩下幾件破爛的傢俬和一大堆垃圾。

  王老頭一臉尷尬的神色,咳了一聲,說道:「江小哥,你是知道的,村子裏有好人也有壞人,陳家是著名的大戶人家,沒人看守,難免有些貪心的人爬過牆來偷東西,也許還有聞風而來的,不是本村的人呢。我雖是保正,但年紀老邁,也沒有精神白天黑夜都在這裏給你們看守。」

  江南道:「我不會怪你,東西事小,不見了人事大。我的義兄到底是什麼時候離家的?他對親朋戚友也沒有說一聲嗎?還有兩位老家人呢?他們又到哪裏去了?」

  王老頭道:「陳公子什麼時候離家,確切的日子誰也不知道。那是去年九月的事情,接連有好幾天,陳家的大門都不打開,先有人注意到了,喧鬧起來。但陳家是官家,誰也不敢破門而入。後來,他有個在縣城裏當典史的親戚也知道了,便啟稟官府,由縣官大老爺親來,這才敢打開角門,進內查勘。」

  江南連忙問道:「當時見到什麼情景?」王老頭道:「有一個老僕僵臥床上,屍體已差不多發臭,經過官醫驗屍,也查不出死因,除了這個已死掉的老僕之外,別無一人。縣官只好命我將那僕人埋葬,再親手鎖上了大門,吩咐今後任何人等不得私自入內,只有陳家的人回來才可以打開。」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望著江南笑道:「我知道陳老爹在生前已把你收為義子,你算得是陳家的人,要不然我還不敢跟你進來呢!」

  王老頭接著說道:「當時本來在大門上還貼有知縣的封條,但經過了這許多時日,雨淋日曬,早已損毀無遺,連痕跡也不見了。」要知陳天宇的父親陳定基曾做過大官,所以知縣才這樣慎重;若是換了普通人家,官府早已乘機敲詐,給你判一個「毆斃家人,畏罪潛逃」,將家資籍沒入官司了。

  江南問道:「你剛才說死掉的只是一位僕人,那麼還有一位僕人呢?」王老頭道:「楊老三還在。」江南連忙問道:「在哪裏?」王老頭道:「他在陳家看守墓園。呀,只是他的境遇也慘得很,你們縱然見著了他,只怕也沒有什麼用。嗯,江小哥,你知道他的情形嗎?」

  江南的心情已是焦急之極,怕那王老頭囉嗦,當下說道:「老伯,多謝你了。楊老三的情形,我見了他,我自會問他,恕我們失陪了。」說罷,便迫不及待的抱起孩子,跑出陳家,頭前帶路,帶領金姬二人同往墓園。背後還隱隱聽得那王老頭在唉聲嘆氣。

  江南匆匆忙忙趕路。一路上碰到許多熟人與他招呼,那些人都用驚奇的眼光看他,江南無暇與他們敘話,招呼的時候也沒有停下腳步。

  半個時辰之後,他們到達了陳家的墓園。陳天宇的父親陳定基前年已經去世,陳天宇將父母合葬,除了這座新墳之外,還有一座舊墳,那是薩迦宗土司女兒桑壁伊的墳墓,當年陳天宇的父親當西藏薩迦宗宣慰使的時候,土司曾迫陳天宇娶他的女兒,陳天宇且曾因此逃婚。後來桑壁伊追到木瀆陳家,傷了陳天宇現在的妻子幽萍之後,便自己用毒箭自殺。(事詳《雲海玉弓緣》)故此陳天宇以妻子之禮葬她。

  金世遺一踏進墓園,便露出詫異的神情,說道:「咦,這裏有遠方的客人來過!」江南問道:「你怎麼知道?」金世遺用手一指,說道:「你瞧,這不是西藏和回疆的高原地帶才有的金達萊花嗎?」金達萊花盛開的時候其大如碗,顏色金黃,大約是因為移植平原,便只有酒杯般大小,顏色也淡得多,不過從這種花特有的香氣還可以辨認得出。

  江南道:「對了,我記得桑壁伊是最喜歡金達萊花的。難道陳家所發生的事,是薩迦宗的土司派人來給女兒報仇麼?」

  金世遺道:「陳天宇夫妻的武功非同小可,諒薩迦宗一個小小的土司也請不到什麼能人。咦,這事情有點奇怪!」

  江南道:「好在楊老三便在這兒,一問他便知道了。」桑壁伊的墓後有間茅屋,說話之間,已有一個老人從屋內出來,正是那楊老三。

  江南大喜叫道:「老楊,我來了!咦,你怎麼啦?我是江南。你不認得了嗎?」只見楊老三翻起一雙白滲滲的眼珠,定睛望他,那神情簡直就像白癡一般,過了好一會,他似乎記得江南似曾相識,咿咿啞啞的嘶叫起來,可是誰也聽不出他是說些什麼。

  就在此時,又有一個十多歲的孩子跟著出來,叫道:「江南哥哥,你來了呀!你可知道了陳家的事情麼?」江南認得他是楊老三的疏房侄兒,忙道:「小楊子,陳家的事情我已聽說了。正來問你的大伯,你的大伯卻怎的變成了這個樣子啦?」

  那孩子道:「我大伯從去年起被派在這裏看守墓園,就在陳家出事之後,他也就變成這個樣子了。正是因此,所以我才來陪他住。」

  正是:

  鴻飛宵音知何處?疑案難明又一宗。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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