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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劉芃如


  學兼中外的才子

  日前談及蕭紅墓的遷葬,因而想起劉芃如,他也是促成此事的熱心人士之一。他去世已經十八年了,我寫此文,就當做是對故友的悼念吧。

  他是英國留學生,專攻文學,中英文造詣都很好,德文和意文也懂得一點。回國後曾任四川大學外語系講師,一九五零年南來香港,從事新聞工作,最初是在《新晚報》做翻譯,後來擔任英文雜誌《東方月刊》的總編輯。戰後初期,香港一般的報館翻譯,是很少有如他這樣的學歷和資歷的,但他並沒有「委屈」之感,工作得十分認真。記得有一部意大利名片《Risomaro》在香港上演,這兩個字是「苦米」的意思,他譯為「粒粒皆辛苦」,很得圈內人讚賞。

  他搞翻譯,也寫過新詩和散文,譯作《沉默的美國人》曾在中國出版,甚獲好評。散文集有《書、畫、人物》和收輯在《新雨集》中的一輯文字。《新雨集》是葉靈鳳、阮朗、李林風、洪膺、夏果、夏炎冰六人的合集。洪膺即劉芃如的筆名。新詩寫得較少,似乎也未結果。但他的詩人氣質是很濃的,作家舒巷城寫過一篇題為《洪膺,你就是詩》的文章,可見他給朋友的觀感。

  他在擔任《東方月刊》總編輯期間,每期都有他用英文寫的一篇《編者的話》之類的文章。我的英文程度不夠談論它的好壞,但據他的好友韓素音說,他的英文文章已經有了個人的風格,文字優美,頗受歐美作家重視。韓素音是用英文寫作的女作家,所言當非過譽。中文寫作能有個人風格已難,何況是中國人用英文寫作。但他並不是「倚馬可待」的那類「才子」,在朋友中他是被叫做「劉慢」的。他寫文章,字斟句酌,非到他認為滿意,不肯「交貨」。

  萬里長空悵望中

  聽報館的朋友說,有一次報館要劉芃如寫一篇有時間性的文章,他遲遲未交,報館朋友催他,他突然大發脾氣,說道:「你們都是才子,我是劉慢,我不寫了!」說不寫就不寫,結果只好由別人代寫。從這件事也可見得,他只適宜做「作家」,絕不適宜做稿匠。

  他很有點英國紳士派頭,平日做事,也是慢條斯理的。按說這樣的人應該長壽的,誰也想不到他會短命。

  他是因飛機失事死的,一九六二年七月十九日,他應阿聯邀請,參加阿聯建國十周年紀念,飛往開羅,中途失事,機毀人亡,女詩人趙克臻(作家葉靈鳳的太太)有挽詩三首,錄兩首如下:

  萬里長空悵望中,此行總覺太匆匆。
  詩魂今夜歸何處?月冷風淒泣斷鴻。
  舊知新雨筆留痕,笑語樽前意尚溫,
  雲海茫茫塵夢斷,卻得何處賦招魂。

  我也寫了一首挽詞,調寄「水調歌頭」:

  長天振鵬翼,萬里正扶搖。誰料罡風吹折,異域歎魂飄。天道每多舛誤,才命豈真相負,此恨永難消!遺篇猶在目,一展淚蕭蕭。
  惜彭殤,愴往事,把君招。十年相聚,風雨曾經共寂寥。一瞑隨塵去後,誰與中流擊揖,同破大江潮。願執鍾馗筆,慰你九泉遙。

  他有一子二女,兒子劉天均頗能繼承他的衣缽,留學加拿大,讀「比較文學」,現在溫哥華從事中文電視節目的製作。長女劉天梅,某年曾回香港參加香港小姐競選,現在是一間報館的廣告部經理。次女劉天蘭在香港電視臺工作,能歌善舞,經常在屏幕出現。

  蒙娜·麗莎的眉毛

  達·芬奇的名畫「蒙娜·麗莎」,人贊其笑為「永恆的微笑」,知道的人很多,但你可曾聽人談過蒙娜·麗莎的眉毛?

  劉芃如曾在報上寫過一個介紹西方文學藝術的專欄,後來選輯成書,名為《書、畫、人物》。其中一篇就是介紹達·芬奇這幅名畫的。他在談蒙娜·麗莎的微笑的時候,也談了她的眉毛。

  達·芬奇創作這幅畫像是在一五零一到一五零六年之間,劉芃如研究了那個時期意大利的時興風尚和文學作品對意大利時髦女人的描寫。他說:「蒙娜·麗莎的眉毛仔細修飾過,這是當時的時興風尚。她有著一個所謂好門第的女人的風度,那種盛裝的肉體的安詳。我們可以說這是當時意大利時髦女人的氣派,嘴唇開一點點『在左邊,好像你在偷偷地微笑……可別顯得有意要這樣,一切要出之自然——假如做到適可而止,大大方方的,再加上一點天真的傳情,眼睛的某些活動,那就不會是賣弄風騷,亂出風頭了。』這是當時一位作家傅倫莎拉給意大利時髦女人的忠告。」

  他認為「蒙娜·麗莎」的神秘,是一個已經懂得掩飾感情的上流社會女人的神秘。她的神秘處在她的淺笑,那是好些種不同的笑混合在一起的。談蒙娜·麗莎的微笑的很多,但談得像他這樣細緻的似不多見。

  劉芃如對翻譯的要求很高,他說:「要翻譯,絕不是單單依靠幾本或幾十幾百本字典辭典就行的。還必須熟悉原作中所表現的時代精神、生活方式、文物制度,以及原作者的思想和風格——他遣詞,造句和比喻的種種特性。」「如果慌慌張張把一個西洋美人拉過來,給她胡亂披上一身中國衣裳,誰還能夠欣賞她的美呢?」

  但說句笑話,要是像他這樣搞翻譯,除非本身經濟不成問題,否則恐怕要喝西北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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